文／伍華英

鄉下一位年近九十的嬸婆，清瘦的身軀總穿著不是少幾顆扣子就是縫線脫落大半，不過還算乾淨的衣褲。她常跟人說：「我原以為自己早該死了，沒想到還比阮尪多活了十幾年。」聽外子說，叔公年輕的時候脾氣火爆，動不動就把嬸婆打得鼻青臉腫。好幾次嬸婆逃到身為大哥的祖父家求救，祖母為了保護嬸婆，總是拉著她往房間的床底下躲，當時年幼的外子看到大人的行徑，只覺得嬸婆好可憐。

當年人丁興旺的三合院，如今凋零得只剩下嬸婆和公公各自住在老宅的東西隅。午睡後，嬸姪會不約而同到前庭曬太陽。嬸婆重聽，公公又體弱，兩人可以一句話都不說的乾坐一下午。

每當我和外子回去探望公公，推著輪椅陪著他一起坐在外面聊天時，嬸婆總會搖著一把破爛的蒲扇走過來，一屁股坐在那張幾乎要解體的藤椅上，也不管我們有沒有在聽，就扯開嗓門，自顧自的說起古早的故事來。

嬸婆是家族中僅存輩分最高的長輩，家族中哪一個伯公、叔公，幾年、幾月甚至幾歲往生，她都記得清清楚楚，她說：「他們沒有人活到九十歲，我只要能活到九十歲就心滿意足了。」

有一次，嬸婆突發奇想，說要做蔭瓜給我們吃，理由是她覺得自己活得差不多了，得留一些東西給子孫，還一直叨念著做蔭瓜的步驟：「糖半斤、酒一斤、鹽半斤……」好像在交待後事一樣。公公不理他，外子也興趣缺缺，我倒覺得嬸婆似乎在「放功夫」，實在應該把它記下來。

雖然嬸婆年事已高，精神體力卻不輸人，她常一早三、四點騎著鐵馬到田裡工作，回來時總會帶些菜分給我們。若是兒孫們要回來，她還會趕赴五公里外的市場買魚買肉的。曾看她在十幾度低溫的早晨，只穿著單薄的衣服，就蹲在門前，用一桶空奶粉罐所裝的水洗頭；也曾見她把好幾個垃圾袋綁在一起當作雨衣，冒雨從田裡趕回來。明明有好幾雙新鞋，卻見她永遠拖踏著一雙最破舊的，兒女們專程為她裝設的冷氣機，也從沒見她開啟過。

這樣一位刻苦勤儉又隨處自在的老人家，我想，上天會特別眷顧她，讓她無病無痛，呷介老老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