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趙莒玲

近午餐時間，住在下普雄的六年級生阿足拉布匆忙奔回女生宿舍，剛好和我相遇。看她跑得氣喘噓噓，我趕緊問她發生什麼事？她說完「回家」兩字，就逕自走進寢室取物品。我跟在她身後追問：「為何回家？」她臉一沉，語帶哀傷的說：「講迷信」，頭一次聽到「講迷信」字眼，我腦袋還沒反應過來，她就急著下山趕車了。

家人生病，一定要「講迷信」

兩天後的中午，阿足拉布返回學校。我趁她回宿舍寢室放物品，請她先告訴我什麼是「講迷信」？她面有難色，支支吾吾的說，自己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家族裡只要發生事情，就會請「畢摩（能閱讀和抄寫經文，從事原始宗教文化活動，是彝族傳統文化的傳承者）」到家中「講迷信」。遇到重大事件，所有人都得排除萬難參加，這次家族「講迷信」就因為爺爺生病。

我半信半疑的質問：「妳爺爺生病，不送到醫院治療，帶回家『講迷信』真的有用嗎？」阿足拉布沒直接回應，只沉思一會，兀自慢條斯理地說起她家的故事：我家屋後有一棵長得常年茂盛的老樹，有天瞬間被雷電擊中倒下，爺爺就開始莫名生病。我們也曾經帶爺爺前往成都和普雄數家醫院住院診療，但都未見起色；治病那段期間，家人也曾做了數次迷信，但爺爺病況依舊。這次決定再做一次大迷信，邀集全家族的人回家，宰殺豬、羊、雞、鵝祭拜，然後將牲禮分送親友和鄰居，希望能藉此化解爺爺的災厄。

那一刻，我默然無語，轉為關切探問：「爺爺病情現在逐漸好轉了嗎？」阿足拉布垂下頭，用很模糊的字眼回答：「好像好些了！」我拍拍她肩膀：「別擔心，一定會好的。」

一星期後，當我已淡忘「講迷信」之事，又聽說五年級生阿布比比要請假回家「講迷信」。這回，我口氣委婉的詢問原因，她回答：「我弟腹瀉不止，打針吃藥都沒效，體重只剩二十六斤（十三公斤），瘦成皮包骨，家人只好『講迷信』。」聽後，我無從置喙的搖搖頭。隔日，五年級生尼則呷呷也請假回家「講迷信」，這時我驀然驚覺此事似乎是常態，於是不再刨根問底。

為確認我的推測，我轉到老師辦公室刻意提起學生請假回家「講迷信」之事，旋即引起一陣發牢騷。老師們分享最常遇到的困擾是，每逢學生家長外出打工或家裡發生不好的事情，一定要孩子請假回家「講迷信」；其中覺得最不可理喻的事，是有些彝族遇到家人生病，為了省錢不去醫院只待在家裡「講迷信」。

彝族傳統信仰，牢不可破

漢族老師第一次遇到彝族學生因「講迷信」而請假之事，都覺得太荒謬，多以耽誤課業拒絕，但家長不死心，狂叩班主任手機要求批准。住附近的家長乾脆直接到校幫孩子請假，非把孩子帶走不可，尤其是祭禮上絕不能缺席的男生，讓老師們不勝其擾，氣得直跺腳。

尊重「講迷信」是彝族傳統信仰，本無可厚非；但我百思不解的是，彝人何以如此偏執到每次非得全家人都得參加，甚至影響孩子課業都在所不惜。

有天晚上，我義憤填膺地向宿舍管理員童阿姨陳述此事，卻勾起她一段難忘的回憶：二○○八年五月，她和學生一塊住在學校宿舍。汶川地震發生前，有天深夜，一位住校女生急敲她寢室房門說：「山上畢摩說，羊子說話了：『喊孩子們趕快回家講迷信，因為上天要收兵了』，全家都得回去殺雞『講迷信』避災難。」當下，她沒放在心上。萬萬沒料到，不到半個月，真的發生大地震，大營盤搖晃得如天旋地轉，但彝族村民生命財產卻損失輕微。

故事聽完，我啞口無言，也明白了一件事：對彝族而言，「講迷信」觀念牢不可破，這個假，非准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