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台灣文學故事1999】火焰蟲照路

文/詹閔旭 |2018.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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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詹閔旭

從深黑的夢裡醒來,他才意識到天亮了。凌晨的那一場大地震,對於這麼多年居住在地震不斷的島嶼的他來說仍是前所未有的經驗,夜裡的恐懼,彷彿有一名巨人死命抓著他所居住的房舍大力搖晃,想要把他甩出去。他心想,幸好這是一棟牧草儲存倉改建的簡易屋,夏季燻熱,冬日酷寒,輕薄鐵皮簡易搭就而成,就算垮了也壓不死人吧。這是他第一次沒有怨恨這一棟房子。

其他地區房子卻垮了,水泥塊壓在柔軟的屍體,街道碎成淚水,哭聲傳遍整座島嶼。這一日是一九九九年九月二十一日,他翻開報紙得知,台灣發生了二十世紀台灣史上規模最強的地震,芮氏七點三級,震央位於南投,持續約一○二秒。

一○二秒,泡麵都泡不爛,卻翻天覆地改變了許多人的命運,將台灣推向末世之境。他記起國中時期躲在房間一邊翻看《荒人手記》,一邊為小說的男男親密情節臉紅心跳的日子。作家寫道,「這是頹廢的年代,這是預言的年代」。他後來從書上得知,面對即將告終的二十世紀,一九九○年代的台灣文壇翻湧一股揮之不去的末世恐懼。孰料,現實世界的末世就在二十世紀倒數第二年降臨,如此之快,如此真切,讓人毫無防備,而小說家再頹靡、再毀壞的預言終究不及災區景況的萬分之一。

一九九九年,一切都沉到最底。除卻地震,疾病、歲月與各種意外也一併帶走了二十世紀台灣文學的璀璨,黃得時、西川滿、朱西甯、蘇雪林、陳火泉、尼洛、龍瑛宗、吳潛城等台灣文學史上的重要人物皆在這一年辭世,我們彷彿正迎向文學的末世。

二十一世紀是文學的末世嗎?一九九九年三月,春暉電影公司推出台灣作家身影紀錄片,六月在中興大學舉辦網路文學座談會,該年年度十大讀書新聞第一名是「網路書店世紀末發燒」,第二名是「出版數位、網路化,顛覆傳統閱讀形式」。大家都在問,「二十一世紀是文學的末世嗎?」。當多媒體影音擊退文字,數位浪潮鋪天蓋地而來,閱讀也好,純文學也罷,只怕皆淪為「奢靡的實踐」。

高中生的他看不了那麼遠,他忙著準備大學推甄考試,埋首苦讀英美小說,渾然不覺也不在乎世界的急遽變遷。他只知道,他將有機會離開這一座山城,他要離家了,去山的另一頭,讓海浪洗腳。

而有人回不了家。倒塌的房屋,破敗的校舍,流離失所的災民當中包括從馬來西亞赴台的小說家黃錦樹。大地震後,黃所任教的暨南大學校方決議遷校台北,張大春邀黃錦樹一家人暫居他龍潭居處旁的空屋。張大春在台灣文壇呼風喚雨時,黃錦樹不客氣寫論文批評,張黃二人曾因此針鋒相對,一場地震卻寫出台灣文學故事溫馨動人的結局。

有人回不了家,有人則在震後尋找返家之路,例如客籍詩人張芳慈。張芳慈在一九九○年代發表詩作,作品充滿鮮明女性意識與政治關懷,與李元貞、陳玉玲、江文瑜等多位國內女性詩人合創「女鯨詩社」。一場大地震重創她的故鄉東勢,路走橋毀,水壩坍塌,三五八名東勢居民一夕之間喪生,成為此次震災死亡最慘重的鄉鎮。離家多年的張芳慈重新回望故土,她開始投入客家文化與客語的保存,二○○四年出版客語詩集《天光日》,獻給這塊土地。

天光日,客語,意思是「明日」。一九九九年的台灣人是否期待天光之日呢?

而經歷了一場世紀大地震,經歷了數位多媒體浪潮的一波又一波的猛力衝擊,台灣文學的明日又在哪裡?一九九九年一月十三日,國家文學館通過立法院初審,館名訂為「國立台灣文學館」,館址訂於台南,台灣第一座以台灣文學為典藏對象的國家級博物館即將誕生,它會迎來台灣文學的明日嗎?抑或成為文學遺址的見證?

年少尚未覺醒的他並不思索這些關於文學、台灣、土地的問題,就像島嶼上的大多數人一樣。大地震隔日,他踩著單車,繞行這一座客家庄山城巷弄。時光悠悠,小鎮幽靜,彷彿什麼災害也不曾發生過。就算有,眼淚也會隨時間風乾吧,他想。

烏雲低低壓上山頭,校園忽然傳來一陣朗誦聲:「火焰蟲唧唧蟲/夜夜點燈籠/燈籠光吊四方/四方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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