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麗娟

日前，在一座山村漫遊，看到一間有百年歷史的柑仔店。怕惹塵埃，櫃子還用透明的塑膠布覆著，得像捲簾一樣掀起，才能拿取想要的東西。歷史悠久的作業簿無人問津，褪去該有的顏色；蚊香是消失在城市的古老商品，圈著我的鄉愁。每晚，撐開小巧的鐵片架子，擱上一盤「虻仔香」，綠色漩渦把我捲入夢鄉。

柑仔店柱子上貼著居民的賒欠單，名字下面記載：蚊香一三五，雜貨八十，酒六十五，已付一二○，尚欠一六○；另一個名字下寫著：共欠九一五，女兒入一五○○，餘五八五。老闆娘說，村人有時不方便，給他們一個方便，等有錢了，會自動來結清。萬一真的沒錢，他們會編一些織品、曬一些筍乾，或拿自家種的蔬果、香菇抵帳。那是古老社會以物易物的模式。

讓我想起小時候住在大武山下，排灣族婦女會頂著裝滿山產的竹簍，下山跟我們交換食物、用品，還會帶著黃色的小米粿當午餐：用甲酸漿葉包著小米，外層再以月桃葉包裹成長方體狀，雖然什麼餡料都沒有，味道純淨好吃。知道我們愛吃，總會多準備幾個帶下山，我們則用平地的稻米、紅粿糕跟她交換。

長大後，回到山腳下的小村莊任教，外圍是一大片溪埔地，大水來時會與外界失去聯絡。那段日子，村人以物易物交換自家栽種的農作，點亮蠟燭吃簡單的晚餐，家人能平安地守在一起就是最快樂的事。清明掃墓，排灣族人前來幫忙除草，我們則在祭祖完成後把糕粿送給他們，謝謝他們的幫忙，也是另一種以物易物。沒想到半個世紀過去了，仍然有人延續著這樣的美好。

我看到一張賒欠單上簡單寫著「蛋十二」，十二元大約可買三顆蛋。我猜想，是長輩來了，想做蒸蛋給牙口不好的長輩吃；外子認為是孩子想吃蛋糕，太貴了捨不得，就買蛋回家自己做；也有人教過我，把芒果打成汁再加蛋攪拌均勻，就可以煎出像蛋糕一樣的美味，那人是不是也聽過這道懶人蛋糕的做法？外子卻覺得，還是做蛋餅比較簡單……許多溫馨的畫面在我們腦海裡不斷浮現。

一旁的老闆娘說，那天是月底，他們沒錢買菜，只能煮一大鍋飯，一家人吃蛋炒飯。三顆蛋，就是一家人最重要的食物，得來不易，他們以感恩之心、歡樂之情來對待。我想像。暖暖的燈泡下，全家人吃著簡單的蛋炒飯，但其實，他們的心靈正豐盛地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