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簡文志

拿到博士畢業證書時，「媽，我讀完博士了。」母親遲疑地，眼神稍微頓了些，「你大學、碩士、博士畢業典禮，為什麼都沒有要我參加。」感受不到她的憤怒，甚至期待她會憤怒；但她仍然踩著縫紉車，打上吊牌，趕著交貨。母親像是油麻菜籽，堅強韌性的存在；又像是九重葛，不需嬌寵滋養，認分的好好的活著。

七○年代出生的環境，台灣經濟開始起飛醒轉，處處是工作機會。父親忙碌於卡車上的顛沛，轉換排檔於北宜公路，在滿布冥紙的道路挺著膽識與惡鬼傳說回家。母親壓著背影，彷彿巨大的樹蔭，以車衣縫布養育放逐的小孩，以此忘卻身為童養媳的磨難。雙親沒有時間管理我們，就像是放山雞，小學課後都是自由時間，清溪野游，侶友魚蝦；荒田打球，渴啖樹果；墳塋探險，莫辯死生；海岸嬉浪，極目有志。

放手，最好的生命教育。學會放手是文明人生的精神探祕，放手後，難免受傷，難免危險，就像我的雙手都曾經因為玩樂而脫臼；然而，更多的是慢慢俱足的堅毅與勇敢。當然，因為征服環境，難免有些傲氣的心智正在滋長。所有的人都應該感受站在高台的暢爽，在孤獨中完成世界賦予顫巍的靈魂。

放手後，是放逐的壯麗。成長在掐人的禁忌時代，三家電視台的風華，楊麗花與史艷文的收視率拚搏；公視播出兩小時的戲劇《鹽田兒女》，沒有廣告足堪創舉。小學時，蹺課溜窺小電影院；中學時，沒有花半毛錢將自動販賣機的飲料拔光；大學時，拉著背包，輾轉租處士林夜市旁，到博士畢業。父母從來沒有到過我租屋處，彷彿讀書是自己意會言傳的事，也僅是叮嚀安全，是因為放手，因為放心。

牽手不會永遠死生契闊，蕩氣迴腸；放手可以銘心疼痛，鐫刻深度；放手，冶鍛膽大心細。人生雖有背叛，偶有離異，放手讓生命自由，心靈溫潤，視野空間就大了；心有無懼的膽識，厚實正義的胸襟，建立惶惑中的自我鑑識與品味。

放手後，自然能長成硬頸。人生如棋，人如征子，放手讓自己學習選擇的意義，更能懂得敬思，在不忘初衷上練習抉擇。以此，人生和局或輸贏，都是淬鍊後的精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