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戴曉楓
因為不夠努力所以來到這世界，因為不夠努力所以被世界拋棄，要接受更多磨練。
韓劇《未生》的張克萊，十幾年的光陰都全神貫注在圍棋世界，圍棋之外，一律不理會，於是當進入一個全然與圍棋不同的職場，就像小白兔來到非洲動物區，格格不入，步步驚險；只是韓劇中的張克萊從小白兔成長，搖身一變為獵豹，獲得一個充滿希望的結局。
真實生活裡，哺乳類兔形科與貓科完全不同科，那不是努力就能改變的。
我在看《未生》的時候，倒是對張百基跟吳尚植次長，有更多的共鳴；這個一直都是模範生的張百基來到職場，他的光芒萬丈卻成了包袱，愈是努力，愈是不到位，再努力，反而受到排擠。想到初入職場的自己，差不多也是如此，總想著一躍千里，更糟的是，我還有著吳次長的脾氣，不逢迎拍馬，與下關係比對上關係好多了，而無論如何，都不會支持一個有裙帶關係的世界，更重要是我有我的信仰，不為外境所動。
這樣的人，在小說、在電視劇裡面，可能是個悲劇英雄，活得很過癮，但在真實世界裡面，要承受的難堪也許更勝張克萊，因為自負，因為我們自覺努力這樣多了你還要怎樣？
是的，已經努力這樣多了你還要怎樣？
因為太努力所以來到這世界，因為太努力所以被世界排斥，要接受更多磨練。
唱歌的調，起得太高，雖然高音能夠拔尖，但旁人難合音；生命初始的調，起得太高，走著走著上不去，要不開始換調，要不人生走調。所以，當我聽到朋友無意間聊起，說他自己一直是個低調的傢伙，我才意識到，雖然我沒想唱高調，但確實起了個高音。
想得卻不可得，沒想得的一直來，真想把人生狠狠揍一遍，偏偏，他是個身穿隱形衣的對手，看不見，摸不著，他沒不預警地出拳揍你個傷痕累累，你就要感激涕零了。
比較年輕的時候，總是如是鼓勵自己：最壞莫過於此，誰知道，撼人的強風不斷強撲而來，就算是慣於狂風交手的牧民，在風雲急湧的蒼穹下也顯得寂然，孤立無援，更何況我非牧民，不過世間無用城市人一枚罷了。
生命是一首悲歡交集的歌，自己就是唱歌的人，只是，填詞與譜曲者是他人。
我不想如此，我想自己填詞與譜曲，寫下自己的生命之歌，有人說這是痴心妄想，有人說妳就是不認命。都是吧，我承認。
從一次又一次的氣餒與磨練，以及旁觀他人歷史之中，得到一個結論，如同尼采所言：「性格即命運」，如果要改變自己的命運，要自己寫出生命之歌，那麼，我能做的就是改變性格。
知難行難，倘若個性真那麼容易改，還會有那麼多人找算命老師改命嗎？
《維摩經》〈佛國品第一〉：「若菩薩欲得淨土，當淨其心。隨其心淨，則佛土淨。」我們若想求得淨土，應當先自淨心，而非去先要求這個世界清淨，若能由自我內心清淨做起，漸能影響環境，使得他人也得清淨，佛國的淨土自然出現眼前。
是不是非得經過一次又一次的磨練，一次次浴火重生，才能明白懂得這個道理？原來，過往的我，用力的痕跡過於明顯，就像NBA球員艾倫艾佛森Allen Iverson，史上最矮的選秀狀元，無疑是九○年代獨一無二的、最璀璨耀眼的，光是助跑淨彈跳高度就可達到一一四公分左右，但是球場的輸贏不單單是淨彈跳高度，在長人林立的NBA當中，他必須更用力，沒想到，力猛過度，終究還是錯失了冠軍戒指，錯失了太多太多，無法為自己人生段落填上金光閃閃的句號，成為他心中永遠無法填滿的深淵，也成為我們球迷心中的憾事。
擁有十一枚的戒指，有禪師之稱的前湖人教練菲爾傑克森Phil Jackson曾說過：「戒指意味著戒律，標誌了一個部落。佩戴相同戒指的人，為追逐同一個目標，分享同一個靈魂。」年輕的他也好強鬥勇，追求完美主義，但從東方禪學中學習到人必須明心見性，從自己身上求道，個性也逐漸冷靜寬容，懂得尊重他人，在賽事愈激烈，他愈讓大家忘記戒指，什麼都不要想，很有點我們老子「無為而治」的味道，也很近似《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
這也正就是《維摩經》講的「當淨其心」，淨自心，當自己的心能夠清淨（靜），不敢說能有多大力量來影響他人，也不定能見佛國淨土，但真的有一種無論面對什麼困難，還是處於什麼繁雜之境，心淨，便能度過；哪怕NBA賽場上球員相互衝撞的高溫已達三十八度，心靜，火宅也能成為清涼地。說來很玄，確真如是。
心靜，無懼；心淨，無染。是走了一些曲折的彎路，漸漸體悟，開始學習靜心，靜下來之後，看待外界，對待世事，別有一番感受，從而又有一些不同往昔的選擇，也許，這就是轉變吧！
說巧不巧，又看到艾倫艾佛森加盟只有退役球員才能參加三對三籃球聯盟的消息，這位昔日費城之子穿著七十六人球隊的球褲訓練，恍惚回到從前。而我從照片上看到他相較以往，桀傲不遜的神情收斂許多，灑脫的笑容卻也少了幾分，還有些許落寞、堅毅的複雜情緒，不變的是，他在投籃時，姿態與目光所透露出的嚴謹與敬意，我想，籃球，是他的生命，在籃球世界裡面，他還是「未生」。
圍棋文化的「未生」指得是沒確定死活的棋子，還有機會可以做活；等走到「完生」，自然就是起死回生了的最後結果；是的，我們都還是未生，機會仍在，從未生到完生，從心靜到心淨，當命運把球拋過來時，自己得接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