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郁美

〈今宵多珍重〉

南風吻臉輕輕，飄過來花香濃，

南風吻臉輕輕，星已稀月迷濛。

我們緊偎親親，說不完情意濃，

我們緊偎親親，句句話都由衷。

作詞／林達

作曲／王福齡

演唱／崔萍

一九五九年（民國四十八年）起台灣實施「大專集訓」，規定剛考上大專院校的男生必須先赴位於台中縣烏日鄉的成功嶺，接受十四周的軍事訓練，後來改為八周，又再縮短為六周；總之，有點像大男孩的成年禮，沒受過訓的人代表還沒長大呢。這項「大專集訓」於二○○○年畫下句點，據說歷年受訓者總計達一百三十三萬人之多。

剛自成功嶺下山，赴大專院校報到、註冊、開學的男生，自此展開人生嶄新的一頁。

因為當時的大專聯考錄取率僅有百分之二十幾，能穿上卡其外套，上面繡著○○大學、○○文理學院、○○工專／商專、○○醫學院／工學院字樣者，是多麼神氣活現。尤其是擺脫了三年男校或女校的單調生涯，以後在校園裏可恣意地與異性交談甚至談個小戀愛，想到這裏嘴角忍不住要上揚。

一九七四這一年有些不尋常，女生發現這批甫自烏日歸來、理著小平頭的少年阿兵哥，怎麼嘴裏都哼著同一曲調：「南風吻臉輕輕，飄過來花香濃……」，詢問之下不得了，這些少年郎立刻眉飛色舞地向你說東說西，盡是成功嶺受訓之事：起床號啦、棉被折成豆腐狀有稜有角啦、出操啦、震撼教育啦、背著長槍行軍至東海大學啦、持槍立正啦，還有〈今宵多珍重〉啦。

原來〈今宵多珍重〉是他們的睡前曲，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時間一到播音系統就流洩出崔萍那溫柔婉約的歌聲，提醒阿兵哥該就寢了。其實對這些十八、九歲的男孩來說，演唱者是誰、曲名為何、歌詞說些什麼，他們一概不知，但在數十日的「洗腦」、「魔音穿腦」之下，早就會唱啦，雖然他們唱的歌詞有些七零八落。

崔萍生於一九三八年，掐指算來今日已有七十九歲，當年可是活躍於香港的抒情歌后。她最膾炙人口的歌倒不是這首〈今宵多珍重〉，而是〈南屏晚鐘〉，歌詞這樣說：「南屏晚鐘，隨風飄送，它好像是敲呀敲在我心坎中。南屏晚鐘，隨風飄送，它好像是催呀催醒我相思夢……」是不是喚起了你的記憶？此外她唱的〈相思河畔〉、〈昨夜你對我一笑〉，亦受歡迎。

崔萍的夫婿江宏亦是歌王，舉凡黃梅調電影、歌唱電影都少不了他的幕後代唱。例如轟動一時、李翰祥執導的《江山美人》，是說明朝皇帝朱德正（趙雷飾）微服出巡，遇見民間女子李鳳（林黛飾）大為傾心，於是有了膾炙人口的的男女對唱。男：「姓朱名德正，家住北京城，二十歲還沒訂過親。」女：「我們梅龍鎮，守禮最嚴明……還是哥哥回來，再上門，再上門！」這位遊戲人間的皇帝，其幕後代唱即是江宏。

戲中還有配角大牛，你知道是誰演的？是後來的大導演胡金銓。大牛討厭這位不速之客向李鳳調情，於是有一段知名的順口溜：「我，一見你就討厭，再見你更傷心，你要帶她走，我就跟你把命拚！」隨著電影大賣座，「我一見你就討厭」竟也成了流行語，那一陣子總會聽到有人「討厭」來「討厭」去。

再回過頭說成功嶺，那可是許多四、五、六年級男生的珍貴回憶。

成功嶺占地遼闊，計有二五二公頃，日據時代是賽馬場和高爾夫球場，光復後改為軍事訓練基地，可容納二萬名將士。

既然受軍事訓練，自然少不了唱軍歌，這首由趙元培作詞、李健作曲的〈成功嶺之歌〉，可是大男孩心目中的聖歌。他們雄糾糾、氣昂昂地唱道：「國旗在飛揚，聲威浩壯，我們在成功嶺上，鐵的紀律使我們鍛鍊成鋼，愛的教育給我們心靈滋養。驚奇、震撼、緊張，替生命開礦；團結、合作、創造，讓智慧發光……」。

可能是怕軍事訓練太陽剛，那一年以崔萍的〈今宵多珍重〉當作睡前曲，果然柔化許多，這些孩子由成功嶺回到校園，會以溫柔的歌聲唱給女生聽呢。

台灣的火車站大大小小甚多，此地設了成功站屬烏日轄境，再加上其他具有吉祥意味的車站名稱，於是引起鐵道迷的熱愛。

他們費盡心思地購買車票，票面上若寫著「追分成功」，意思是由「追分」站行駛至「成功」站，其餘「大肚成功」、「后里成功」及「成功歸來」亦類推；其中成功、追分、大肚、后里屬台中、彰化之車站，而歸來在南端的屏東境內。

不用說，「追分成功」是象徵考試順利、「大肚成功」是象徵懷孕成功、「成功歸來」當然更討喜。是不是既有趣又有意涵？難怪收藏家要「追票」！

因為二站之間里程短、票價便宜，為何不收購？這就像收集郵票一樣，是種雅興啊。不過「成功歸來」可遠啦，但收藏家哪在乎票價？

說起睡前曲，我們不能忘記劉家昌寫的〈晚安曲〉，由費玉清演唱。我不知它在軍中是否有取代〈今宵多珍重〉，但在百貨公司裡絕對是晚上打烊前的「再見歌」。有好幾次當費玉清娓娓唱起、接待小姐排列門口向顧客行禮、道晚安，我總不忍離去，因為這首歌太美了：「讓我們互道一聲晚安，送走這匆匆的一天，值得懷念的請你珍藏，應該忘記的莫再留戀……」。

從〈今宵多珍重〉到〈晚安曲〉，飄揚的音符讓人安然入睡、夢裡也微笑。成功嶺的阿兵哥，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