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施雯彣
退休後，最讓我感到欣慰的就是可以常常回娘家探望耄齡雙親，特別是陪他們唱老歌。

小時候全家人喜歡圍坐在老式長方盒子收音機前，媽媽帶我們唱、爸爸幫忙抄歌詞。如今我已屆花甲之年，每每唱起：「下雨天，真好玩，弟弟頑皮不聽話……」兒歌的曲名早忘了，當下卻彷彿看到才兩歲的弟弟，扭動著圓嘟嘟的小身體急著辯解：「弟弟不頑皮，弟弟不頑皮啦！」逗得全家人哈哈大笑的溫暖畫面。

四年前，即將八十歲的老媽被醫師診斷出有類帕金森與阿茲海默症，家人一時都難以承受這個事實，尤其是即將九十歲的老爸，一向依賴老媽照顧慣了，整個人變得愈來愈憂鬱。於是，我們三姊弟決定每個周末回娘家，像小時候一樣圍坐在父母親身邊，一起唱歌，一起聊往事，逗兩老開心。

當我們唱起媽媽以前最拿手的歌曲《榕樹下》：「路邊一棵榕樹下，是我懷念的地方，晴朗的天空，涼爽的風，還有醉人的綠草香……」專注唱和的老媽漸漸恢復昔日神采，我們順勢聊起媽媽懷念的地方──新竹縣芎林鄉的六家村，那兒有她快樂的童年和少女時光，歌聲喚醒媽媽片段零落的回憶，提到疼愛她的養母，媽媽更常常淚水盈眶。

媽媽年輕時，會發脾氣嗔怪寡言少語的爸爸不夠體貼，常對爸爸唱《加多一點點》這首歌：「結識你不只一兩年，你對我不算不愛憐，為什麼我總覺得缺少一點點……只要你在口頭上隨便加多一點點，那怕你對我不過連哄又帶騙。」如今媽媽認真地一句一句跟唱，昔日的嗔怨消失了，反而是含情脈脈地看著老爸。一輩子木訥的爸爸，至今當然還是缺少那「一點點」，但聽歌的這一剎那，他竟然拋開憂鬱頻頻點頭稱是。

唱歌開啟了媽媽深藏的記憶櫃，旋律、歌詞記得清清楚楚，連不愛唱歌的老爸也露出難得的笑容，一首又一首跟著打拍子、哼兩句。我們三姊弟像老萊子般愈唱愈帶勁，專挑爸媽常唱的歌曲，有爸爸思念家鄉奶奶時愛唱的《小小羊兒要回家》，當年爸媽的情歌《月下對口》，還有媽媽出遊時必唱的《杜鵑花》、《回想曲》、《賣餃子》……

四年來的每個周末午後，娘家屋裡迴盪著歌聲、笑聲，我總會情不自禁地趴在媽媽的懷裡輕輕唱起：「世上只有媽媽好，有媽的孩子像個寶，投進媽媽的懷抱，幸福享不了。」貪婪享受媽媽雙手輕拍我背的滋味。

去年九月，弟弟請了印尼籍移工Sarlo協助照護行動不便的媽媽。Sarlo非常有音樂天分，很快就學會這些歌，立刻拉近她和老媽的距離，照顧起來得心應手。令我們驚訝的是，媽媽竟然還教Sarlo唱一些不曾教過我們的日文歌唷！

今年春節，我與外子帶著兒子、媳婦、孫子回娘家拜年，吃完團圓飯後，老爸爸握起老媽媽的手，一起唱著《榕樹下》，歌詞記多記少已不重要，在熟悉的旋律裡，我在爸媽眼中看到「晴朗的天空，涼爽的風，還有醉人的綠草香……」滿園春色，永留心中。

（本文由「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提供，網址http://mypaper.pchome.com.tw/melodywang1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