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南宋詞人大都是義憤填膺、忠君愛國的文士,劉辰翁也是當中的一位。
他出生於理宗紹定五年(一二三二~一二九七),字會孟,號須溪,江西吉安人。三十歲進士及第,成績優異,因對策忤犯奸相賈似道,被降評丙等,歷任教職,後入史館,做太學博士,與江萬里交情甚篤,旋參與文天祥江西幕府。
宋亡,江萬里投水殉國,他乃隱居不仕而終,享年六十五歲,著有《須溪集》十卷、《須溪詞》三卷,共兩百七十一首收入《全宋詞》,中有兩首不全,生日壽詞占了八十四首。
晚清詞學四大家之一的況周頤評其詞云:「須溪詞風格遒上似稼軒,情辭跌宕似遺山,有時意筆俱化,純任天倪,竟能略似坡公,往往獨到之處,能以中鋒達意,以中聲赴節,世或目為別調,非知人之言也。」此評有點偏愛,也有些勉強,細品須溪之詞,孤芳抑鬱、悲情填膺,少涉風花雪月,不作無病呻吟是其特色,但是秀逸灑脫、纖穠雋永之氣,則稍欠風騷,以致名聲不顯耳。
辰翁的詞,最突出的特色,就是筆下不忘國恥,身處南宋末期,風雨飄搖之際,念及家國,苦悶陳詞、激昂慷慨,故被譽為南宋愛國詩人。
先看他屢次提起「宣和」年代的字眼:「宣和舊日,臨安南渡,芳景猶自如故」、「父老猶記宣和事,抱銅仙,清淚如水」、「銅駝故老,說著宣和似天寶。」這「宣和」是北宋徽宗的第六個、也是最後的年號(一一一九~一一二五),也是汴京淪陷,北宋結束,徽欽二帝被金人北狩的國恥關頭,劉辰翁每次念及宣和年間的往事,就忍不住清淚如水。
「看取大江東去,把酒淒然北望,說著淚潺湲」、「千古新亭英雄淚,淚溼神州塊土」、「家山何在?想見綠窗啼霧,又何堪滿目淒涼,故園夢裡能歸否。」想起國事蜩螗,不禁悲從心生,嗚咽垂淚。他在一首〈憶秦娥〉詞前序言:「中齋上元客散感舊,賦憶秦娥見屬,一讀淒然,隨韻寄情,不覺悲甚。」元宵賞燈原是樂事,客散後豈料他又有感觸,於是寫了一首〈憶秦娥〉:
「燒燈節,朝京道上風和雪。風和雪,江山如舊,朝京人絕;百年短短興亡別,與君猶對當時月。當時月,照人燭淚,照人梅髮。」
南渡後逢年過節,劉辰翁認為南方原是蠻荒之地,南人說的是番腔,奏的是蠻調,因此總是懷念中原正音、故鄉父老,於是心有戚戚焉。
例如他賦這首〈柳梢青〉,寫春天的感慨:
「鐵馬蒙氈,銀花灑淚,春入愁城。笛裡番腔,街頭戲鼓,不是歌聲。那堪獨坐青燈?想故國,高台月明。輦下風光,山中歲月,海上心情。」
他的心情一直不好,透過筆觸,斷斷續續地流露出來,所以他的詞調除了八十多首為人祝壽的作品之外,幾乎語氣詞風都很抑悒鬱卒,他自己也感覺到長此以往,會變得很憔悴,甚至發現身旁事物,也都很憔悴;怪不得這「憔悴」二字,就被他常常嵌入詞中,試舉若干例句:
「我怨佳人,憔悴江南不似春」、「竹籬斜閉自清妍,為伊憔悴得人憐」、「待他晴後得君來,無言掩帳羞憔悴」、「推枕為君起,憔悴庚寅何足記」、「市門索笑憔悴,便作新知」、「憔悴江南,秋風舊客」……
在他的心目中,朝廷南遷,偏安一隅,似乎事事憔悴、處處憔悴、樣樣憔悴、人人憔悴,他還說:「江南春不到,但悵望,雪花夜白,人間憔悴好。」最後,這一句是講反話,人間豈有憔悴好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