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小鎮裡處處是瑜伽教室，大多窗明几淨，裝潢雅緻。但小鎮裡住著很多重視表面的富人，瑜伽在這裡大抵只是一種時髦的健身手段。古老靜謐的修身文化與其他現代健身技術和設備結合，像是啞鈴重量訓練、皮拉提斯，或是高溫蒸燙，空中懸掛等，最主要目的在於瘦身與雕塑體態。瑜伽衣著更是時尚物件，更衣室裡懸掛著好萊塢性感男星Ryan Gosling的照片，上面題字：「我喜歡看妳整天穿著瑜伽褲」，處處皆是陽性資本主義對身體規訓的體現。

但我也沒什麼選擇了，比起坐在書堆裡抖著渾身贅肉地批判世間，我倒寧願什麼都不管地去瑜伽教室報到。我總是習慣早到搶位，再閉上眼睛平躺休息，任身邊熱鬧的交談聲逐漸壯大，最後凝成一層透明的，意義未明的膜。空氣中飄浮著充滿時尚感的電氣音樂，人們交談時忽然迸出的笑聲，像一朵又一朵的煙花，在天空中爆破，散盡。

課程開始時，為引起眾人注意，老師總拔高音地「呦呼」一喊帶起氣氛，人們也總是「呦呼」地回應。從迷濛中緩慢回神，我彷彿還置身在外公家神廟前的戲台。每年神明生日，總會請人來放映露天電影，正式電影開播前，先放一段八仙齊聚祝壽影片，那些神明揮著麈尾，蹦蹦跳跳地在雲端上走路，嘴裡就像我周邊的人這樣「呦呼呦呼」地喊著。

課程結束時也往往回到聲音的本身，在視覺癱瘓的黑暗裡，用聲音喚醒練習者的意識。有的以金屬鉢的共振頻率刺激知覺，有的則以一段清音唱誦，一段文字祝勉。有位我十分敬重的老師，則喜歡邀約所有人在結束時一起發出宇宙的聲音：「嗡」。大家一同吸氣，在吐氣時一個個或遠或近，或高或低地加入嗡裡，一開始總是參差不齊，而後便如雨水被導入同一條竹管中，往同個方向前進。我總發現自己的遲疑，緩慢，聲音裡微微的顫抖與沙啞，但在眾人的嗡裡我又能安心地得到躲藏，好像我們真的，有那麼一點點相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