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劉思坊
在我所處的學術環境裡,要公開承認喜歡村上春樹需要一點勇氣。
有時候與同儕談到村上,我總得先壓抑自己真實的聲音,才能聽見這個世界的聲音:討厭他的人可能不少於喜歡他的人。委婉一點的人說:「我早就過了讀村上春樹的年紀」,暗示著村上所施展的,不過是討好大眾的糖霜魔法,提供讀者不食人間煙火的輕毒品。嚴厲一點的則正色訓斥:「妳一定是讀他的翻譯作品,如果讀日文的話,就會知道他如何毀了日本文學的美麗傳統。」
但這些或明或暗的批評,於我不過是浮雲。我對他作品的興味從沒因為他人的意見而減低過。即使有時,我仍嫉妒他在作家路上讓人羨慕的幸運,並偷偷計算作品的銷售量與獲得的版稅。但當我搬家時,光是他的書就占掉了一整個大箱子,並且成為我的藏書中,唯一以名字當分類類別的作家。
那日晚上,我們剛將新住處整理好,放著Dave Brubeck的Koto Song,橫倒在乾淨的地板上共享一瓶冰啤酒。掛在窗櫺間的竹子風鈴,輕輕地在音樂的節奏之間加入新的附點。在那個骨頭幾近鬆開,眼皮即將垂墜的瞬間,我忽然因為這音樂裡傳達的異國感傷,而想起一間與他在夏日散步時經過的公寓。正當我嘗試描述公寓的模樣時,他馬上回答:「我知道。」
那是一棟位於薩爾斯堡大街上的公寓。該公寓與周圍古典建築不同,被簡單明朗的現代玻璃帷幕所包裹。每一戶都有面對著大樹的陽台,窗戶的牆垛因而被印上了細細碎碎的樹影。這樣不經心的一瞥,在我與他的心中竟同時壓下如此深刻的印象,到了無需詳述,彼此就能在腦海裡調閱到同筆資料的地步。那究竟是怎樣的公寓呢?
「東尼瀧谷會住的那種公寓。」他喝下一口啤酒後接著說。
「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