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敬堯
路徑旁，一叢一叢北美洲特屬的乳草植物，在晚風的吹拂下輕盈搖晃，葉脈上的絨白細毛就彷彿散發著模模糊糊的微光一樣。
有些夜晚，我也會穿上運動鞋，在街燈的輝映下，慢跑於瓊森鎮（Johnson）的小路上。
北美洲的瓊森鎮的夜晚很靜，非常的靜，畢竟這裡只是人口數只有三千多人的鄉間小鎮，晚上七點之後，鎮上商店都會關門打烊，只剩下24小時營業的自助洗衣店還閃爍著招牌燈光。
路徑旁，一叢一叢北美洲特屬的乳草植物，在晚風的吹拂下輕盈搖晃，紫色、粉色、紅色的花瓣在街燈的照射下格外朦朧，葉脈上的絨白細毛就彷彿散發著模模糊糊的微光一樣。此時此景，我總會想起詩人海頓的名詩中，吟詠著在佛蒙特鄉間乳草類植物，在夜裡發光猶如一片片「Silver leaves」。
海頓．卡魯斯（Hayden Carruth，1921-2008）是一位美國名詩人，寫過三十多本詩集，曾獲得美國國家圖書獎的詩獎，也獲頒佛蒙特州的州長勳章，因為他中年移居到佛蒙特州時，寫作了許多關於佛蒙特鄉間生活的詩作。我在「小牛寫作樓」中的工作室房間名字「Hayden Carruth Studio」，便是以這位詩人為名。
初次來到工作室的時候，我對於這位作家並不熟悉，某次去瓊森鎮上唯一的書店「Ebenezer Books」時，與女店員聊起書架上的美國當紅的暢銷小說時，我抱著姑且一試的心態詢問著，是否有名叫海頓．卡魯斯的書籍？女店員微笑著，告訴我關於這位詩人的故事，也說詩人的遺孀目前正住在隔幾條街的住宅區中。
在女店員的推薦下，我以十二塊美元的價格，買了一本海頓的詩作選集《從雪與岩、混沌之間》（From Snow and Rock, from Chaos - Poems, 1965-1972.），收集了海頓的三十六首短詩。在海頓晚年，曾有人問他，在一生的寫作裡，他對自己哪些詩作最為印象深刻？海頓略為考慮片刻，便說：「在短詩裡，我特別喜歡〈夜幕下的奶牛群〉（The Cows at Night）。」這一首詩作，也收錄在這一本詩集之中，也是我很喜愛的作品，彷彿能在字裡行間嗅聞到佛蒙特夜晚與眾不同的鄉村情調，餘韻無窮。
我嘗試著，將這一首詩作翻譯成了中文。
〈夜幕下的奶牛群〉海登．卡魯斯
今夜之月彷彿盈滿光輝的圓盅
太沉厚了，因而陷進薄霧中
一陣黑暗過後，旋即又迎來光明
隱隱約約的星辰微光以及路畔
有著銀色葉片的乳草植物們
在我車前閃爍著不可思議的夜光
我總是喜愛在深夜裡駕車
馳騁於夏季，橫越於佛蒙特
穿梭在霧氣瀰漫的褐色小徑
在灰黯的山巒裡，農場之間
好安靜，我總會凝望著
在沿路綿延不絕的柳樹林之中
那一群奶牛，我總會倏然想起
牠們正在那裡，猛烈的
呼吸氣息在黑闇中如此靠近
我停下車，拿起我的手電筒
走進草場的籬笆。牠們橫躺著身軀
將頭轉向我的方向
黑闇中，憂傷而美麗的臉龐
我數著，一共有四十頭奶牛
在草場中或近或遠
轉身面對著我，憂傷而美麗
彷彿很久很久以前的那些女孩們
有著天真的臉龐
她們因純真而有了感傷
她們因感傷而美麗
我關去我手中的燈光
而我不想離去，一點也
不想遠離，也不明白該做什麼
若是我停留了
在這巨大的黑暗中，我又能
解釋什麼嗎，任何解釋都可以？
我兀自佇立籬笆旁，這時
非常溫柔地，夜空飄落了雨絲
‘The Cows at Night’ by Hayden Carruth
The moon was like a full cup tonight,
too heavy, and sank in the mist
soon after dark, leaving for light
faint stars and the silver leaves
of milkweed beside the road,
gleaming before my car.
Yet I like driving at night
in summer and in Vermont:
the brown road through the mist
of mountain-dark, among farms
so quiet, and the roadside willows
opening out where I saw
the cows. Always a shock
to remember them there, those
great breathings close in the dark.
I stopped, and took my flashlight
to the pasture fence. They turned
to me where they lay, sad
and beautiful faces in the dark,
and I counted them — forty
near and far in the pasture,
turning to me, sad and beautiful
like girls very long ago
who were innocent, and sad
because they were innocent,
and beautiful because they were
sad. I switched off my light.
But I did not want to go,
not yet, nor knew what to do
if I should stay, for how
in that great darkness could I explain
anything, anything at all.
I stood by the fence. And then
very gently it began to rain.
瓊森鎮上的夜晚，充滿著許多祕密，只有好奇的眼睛，才能觀察到各種細膩之處。我想，這短短一個月的時光，肯定無法將北美洲夜晚的秀麗一覽無遺。
漫遊在夜晚的鎮上，天空逐漸轉亮，翻起了魚肚白的天色。氣溫十度以下的深秋鄉鎮，就算暖陽昇起還是會冷風凍骨，一吐氣都是白晃晃的煙霧。轉身睨去，吸虹河上的河灘大岩石上，有十幾隻綠頭鴨呱呱輕鳴，河面上的水氣氤氳旋轉。
我翹望著紅磨坊的煙囪，正升起了乳白色的裊裊炊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