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福建莆田人劉克莊（一一八七~一二六九年），字潛夫，號後村居士，以蔭補官，生逢南宋後期，朝廷黨爭激烈，曾彈劾宰相史嵩，屢遭貶抑，四進四退，歷事孝宗、光宗、寧宗、理宗、度宗五朝，享年八十三歲。

劉克莊能時文，精史籍，工詩詞，著作頗豐，有《後村大全集》，在《全宋詞》中有詞兩百六十三首，《花庵詞選》入選四十二首，與辛棄疾詞同量，是該書入選詞數最多的兩位作者。理宗淳祐六年以「文名久著，史學尤精。」賜同進士出身。

讀後村的詞，有如摸著石磴過溪，不但吃力，而且迷惘，宋儒張炎和明儒楊慎均云：「後村別調，大抵直致近俗，乃效稼軒而不及者。」誠然，他和稼軒的詞，還有一大段距離，但是當年竟以陸游、稼軒與他鼎足而三，難分軒輊。

他的兩百多首詞，大致可分為祝壽、詠花、節令三大類，其中壽詞占了九十三首，為總數三分之一强，而壽詞中之語氣，大多奉承推崇、阿諛的美言，加上他喜歡引經據典，滿紙掌故史實，讀來不但費力傷神，尤感乏味，後人譽以「劉辛並駕」，實在有點令人難以苟同。

更令人不解的，他喜歡倚老賣老，自稱老夫、衰翁、老翁，當時他已是古稀以上之年，這樣自稱，原也無可厚非，但是在中年時所作，也幾乎在每一首詞中，都有老字出現，老氣橫秋，未免有點自大自負之感，我們試舉若干例句來看：

「老夫逢場慵作戲」、「老我伴身惟有影」、「老眼平生空四海」、「老矣應無騎鶴日」、「老去把茅依地主」、「老夫愛持齊物論」、「老學種花兼學稼」、「老去何煩援以手」、「老去歡悰無奈減」、「老子平生無他過」……這些句子還勉強可以接受。

請再看下面這些「老」字：

「老子頗更事」、「老夫自計甚審」、「老子今年，忽七旬加七」、「老子平生心鐵」、「老夫白首尚戲嬉」、「老子出遊，人不知處」、「老子婆娑，怎不拂衣華省」、「老去光陰馳」、「老身空在，歡娛全少」、「老不計生朝」……左一句老子，右一句老夫，訴說吾老矣、吾衰矣的句子，充斥詞中，叫人消受不了。

他說：「老子平生無他過」，在我看來，唯有一過──就是賀壽詞寫得太多。他原是一位忠君愛國的文人，壯懷激烈，不料，臨老卻顢頇，晚節不保，連續五、六年，給奸相賈似道寫了五首祝壽詞，讀了令人齒冷。

賈似道為相，私下與蒙古議和投降，奉旨督軍前線，大敗卻謊報成大捷，是南宋滅亡的劊子手，舉國髮指，唯獨劉大詞人再三寫詞歌頌讚揚，真不可思議。論輩分、叙年齒，劉比賈年長二十五歲，賈是晚輩，況且後村已經告老在鄉，不問政事，何以卑躬屈膝，歌功頌德，莫非還想取悅奸相，巴望賈相提拔五度入朝當官？

試皺眉一讀劉克莊八十歲時，呈給賈似道五十五歲的祝壽詞：「載籍以來，於宇宙間，有功者誰？自唐堯咨禹、水行由地，宗周微管，夏變為夷。謝傅棋邊，萊公骰畔，淝水澶淵送捷旗。天不偶，生堂堂國老，真太平基。」這是上半闋，把一個賣國賊讚譽為史上第一大功臣，較之堯禹、管仲、謝安、寇準諸名人尤有過之，下半闋更不用例舉，說來臉紅，全詞用了二十餘個典故，最後還說：「願年年歲歲，來獻新詞。」幸虧劉克莊於一二六九年病卒，六年後賈似道才被殺，南宋隨之滅亡，否則，劉克莊恐怕還要再寫五六首祝壽詞，歌頌賈似道了。

自古文人重氣節，難怪舒夢蘭《白香詞譜》不選劉克莊的詞入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