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慧開法師（佛光山寺副住持、南華大學使命副校長）

十、面對大時代的思想轉化——台灣本土意識的自覺與大中華思想的融合（續）

如今回想起來，其實對我而言，不論是台灣本土意識，或是大中華思想，都不是什麼思想理論問題，而是一種切身的生命情感。從我小時候開始，二者就都在我的生命中萌芽而且並存，但是我並沒有自覺。在我生命的前二十年，懷抱大中華思想明顯大於台灣本土意識，主要是因為受到開爸爸的影響，爸爸雖然是軍人，但本質上更像是一位儒者，所以我從他身上承襲的大中華思想，但是非關政治意識形態，主要還是文化意涵上的。一直到我從台大數學系畢業後，南下高雄去佛光山普門中學任教，我原本生命中的台灣本土意識才逐漸甦醒。

現在回想起來，其實開爸爸對於台灣這片土地，還有另一層深厚的關係。在我讀國小四年級時，因為開爸爸調職到台北陸軍總部，我們從台中搬家到台北縣三重埔，一年後又搬到中和鄉南勢角。因為離著名的中和圓通寺不是很遠，開爸爸經常利用假日帶我們兄弟到圓通寺附近爬山、踏青。我發現爸爸對沿途的植物、樹木、花草的名稱、用途、有無毒性、可否食用等等，幾乎瞭若指掌、如數家珍，讓我非常驚訝佩服，就問爸爸為什麼那麼「厲害」？爸爸說：出於職務和工作的需要，他為了蒐集台灣各地區的地形、地物、交通、水文、氣候…等軍事所需的情報資料，多年來已經走遍了台灣、澎湖、金門、馬祖，我才知道爸爸除了書法寫得好之外，還那麼「見聞廣博」，對我來說也是一種生命的啟發。

後來我在普門中學任教的十年（從一九七七年至一九八七年），也是我的台灣本土意識開始自覺與復甦的時期。在那教書的十年間，我以校為家，和學生一起生活，師生之間的互動是很密切的。雖然普中的學生來自世界各地，但大部份還是來自台灣南部，不少是從鄉村來的孩子，帶有濃厚的鄉村純樸氣息。那十年的教學生涯，讓我的生命和台灣的土地重新產生一種內在的連結。

在普中的第二年，記得有一次週末假日，家住屏東里港的鄭老師和幾位愛好園藝的朋友，還有幾位普中的學生，他們相約要去六龜、甲仙的山上採集，邀我一起去。我對於園藝是外行，但是很樂意去爬山健行，就應邀跟隨他們一起上山。當天還下著毛毛細雨，他們在山上沿途採集到不少樹苗，也尋覓蒐集到一些石材，興高采烈地帶回山下。

回到山下，他們將採集到的樹苗和石材攤開在地上，然後開始討論這一些樹苗和石材要如何配置建構成美麗的盆栽。我對於園藝是十足的外行，但是在旁邊看著、聽著他們認真而熱烈的討論，內心有一種深深的感動，這就是台灣社會本土生命力之所在。

後來我擔任普門中學校長時，在高雄的一場文藝座談會上，分享了上述這一段生命經驗，當時高雄師大黃正鵠教授（後來擔任高雄師大校長）也是座談會的來賓，聽了以後也很感動，還特別徵求我的同意，讓他可以在文章中引述。

一九八七年，我去美國賓州費城天普大學宗教研究所進修博士學位時，已經三十三歲了，進入人生第四個十年期，這一段人生也是我的台灣本土意識與大中華思想融合與超越的時期，除了國際視野帶來的刺激與衝擊外，主要還是因為研讀及參究《金剛經》義理所產生的思想啟發。

以前在大學時期，讀很多佛教經典，其中有些義理，百思不得其解，例如《金剛經》云：「如來說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須菩提，一合相者，則是不可說。但凡夫之人，貪著其事。」這一段經文，四十多年前就讀過了，「一合相」究竟是什麼意涵？實在不懂；很認真地讀了各家各派的很多註解，仍然不懂。後來我在美國，因為要籌建紐約道場，有一段時間經常在費城、紐約之間往返，無意間有個機緣，終於懂了金剛經中的這段話及「一合相」的意涵。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