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佳靜

輾轉難眠，這真是多病之秋，妳想著自己的感冒好不容易治癒，母親卻住院了。隔壁床的阿嬤和二個女兒、大媳婦儘量壓低的碎語，仍斷斷續續的鑽入了耳中。妳看著時鐘，時針指向三點整，開始感到眼皮如鉛重，強烈的希望睡神邀妳進入夢鄉，半夢半醒間，妳的身子彷彿漂浮起來，躺在睡海上，有一股力量卻重重的壓著妳，快要不能呼吸。

母親濃烈的咳嗽聲，再度喧譁了夜，才一睜眼，母親就喊妳：「快幫我拿尿壺，憋不住了！」母親的中秋節是在醫院度過的，因為肺積水，打了利尿劑後，她下體像是被月亮牽引而來的潮水。隨著尿騷味與惺忪的雙眼，一瞬間，妳感覺自己的呼吸不知被誰拿走了；隨著隔壁病床傳來的一股味道，才讓人意識到原來妳並沒有缺氧。那味道像此起彼落的音符，在鼻翼間，奏著打擊樂，那是剝柚子的香，那味道讓眼、耳、鼻、舌、身、心都甦醒了。

「好懷念去年中秋的柚子啊！肥美可口。」母親好不容易綻放了笑容。

住院已經第二天，卻一直淹沒在母親未住院的抱怨裡：「我總是半夜二、三點就感到呼吸困難，喘不過氣來，此後就這麼坐著，一直到天亮！」昨夜送到醫院的急診室，母親已經三天都沒什麼睡，她忍不住蹙眉，像是經過千山萬水那種疲倦。

好不容易來到了這間雙人病房，妳想，和母親終於可以好好睡了吧！但隔壁床總是充斥著腳步聲、聊天聲，阿嬤的媳婦解釋她有九十多公斤的體重，需要兩人以上照料。「不好意思吵到妳們了！」媳婦歉疚的口吻。

妳翻身看著母親，她氧氣筒的鼻導管沒裝好，妳焦慮的用手去修正位置。「打了利尿劑，有了這瓶氧氣筒感覺好多了。」母親說。

剛送母親到急診室時，妳也有幾度覺得自己缺氧，那種胸口悶到呼吸無法順暢的感覺，直到那股柚香，妳才有了通暢的療癒感。

那柚香，帶來了清亮的晨光，令人心神蕩漾；那柚香，迤邐出悠遠的餘味；那柚香，帶來了人聲、腳步聲、談話聲，讓聲聲刺耳、擾人清夢的嘈雜、喧鬧，轉為悅耳動聽的喧譁。

隔壁床的阿嬤，一早就被叫護理師推去做檢查了，整個病房由喧譁轉為寧靜。妳看著好不容易才睡著的母親，發出微微的鼾聲，自己也準備進入酣甜的夢鄉。半睡半醒間，妳的腦子植入了這樣的畫面。那是在嘈雜的黃昏市場，母親在果堆裡挑了幾顆香柚，而老闆遞來剝好的柚肉，柚肉介在粉白與粉紅之間，晶瑩飽滿的柚肉，一剝開即汁液四濺，清新芳馥的柚香，帶著一分濃烈的霸氣，足以淹蓋整個市場。

依稀彷彿，那股柚香還在騷動鼓譟著。等母親出院，一定要讓她吃到甘美甜熟的柚子，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