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溢嘉

【原文】

天下皆謂我道大，似不肖。夫唯大，故似不肖。若肖，久矣其細也夫！

我有三寶，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儉，三曰不敢為天下先。慈故能勇；儉故能廣；不敢為天下先，故能成器長。今舍慈且勇；舍儉且廣；舍後且先；死矣！夫慈以戰則勝，以守則固。天將救之，以慈衛之。

【翻譯】

世人都說我的「道」太大，不像任何具體的東西。正因為它的廣大，所以什麼都不像。如果像的話，那它早就變渺小了！

我有三件寶貝，持守不渝。一是慈愛，二是儉約，三是不敢居於天下人之先。慈愛才能勇敢，儉約才能擴增，不敢居於天下人之先，所以能成為眾人的領袖。當今之人捨棄慈愛而只求勇敢，捨棄儉約而只求擴增，捨棄退讓而只顧搶先，是在走向死亡。慈愛，用於戰爭就可以獲勝，用於守衛就可以鞏固。上天要救助一個人，會用慈愛來保護他。

【弈後語】

小時候聽母親講過一個故事：我有一位女性親戚，生性膽小，所住村子外面有一個墳場，是通往城鎮的捷徑，她連白天經過都會心裡發毛，而寧可繞遠路。有一天，她還在襁褓中的兒子發高燒，入夜後燒得更厲害，心想只好趕快進城找醫生，於是抱著兒子匆匆上路，而且就直接走穿繞墳場的小徑，她說她當時只急切地想要趕快到醫院去，什麼鬼啦殭屍啦都飛到九霄雲外，一點害怕的感覺都沒有。

所謂「為母則強」，看似膽小柔弱的女人，因為對自己孩子的慈愛，而使她變得勇敢堅強無比，這正是老子在本局所說的「慈故能勇」。

在前面，老子說過「道」雖然微小，天下卻沒有什麼能支配它；但在這一局卻又說「道」太大，不像任何具體的東西。其實，「道」無名無形，可大可小，可以像任何東西，但又什麼都不像。重要的是一個得道之士應該奉行什麼或表現出什麼樣的特質，老子在這一局提出「三寶」——慈、儉與不敢為天下先。佛家也有他們的「三寶」——佛、法、僧；相較之下，佛家還是太看重外在而具體的東西，不如老子的超然物外與用心於內在修為。老子所說的「慈」，讓人聯想到佛家的「慈悲」，但其實不太一樣，因為老子說「慈」會產生「勇」，但佛家的「慈」卻讓人產生「悲」。

為什麼「慈」會產生「勇」呢？前面的「為母則強」故事就是很好的說明。而另外兩個寶——「儉」與「不敢為天下先」（退讓），其實也都屬於傳統女性的特質，老子的思想具有楚地的母系文化色彩，也對「柔」、「靜」等女性特質給予極高的評價，但要說老子的「道」就像偉大的母親，恐怕也稍嫌不足，因為「道」什麼都不像，比女人或母親更博大。

老子認為好勇鬥狠、不斷擴增、爭逐搶先這三種社會現象（有濃厚的男性特質）都背離了「道」，最後只會自取滅亡，而三寶就是療癒它們的良方。在三寶中，最重要的是「慈」，但平心而論，不只女人有「慈」，男人也能「慈」，譬如戰國時代的魏國名將吳起，對待士兵就像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有一位士兵身上長了毒瘡，吳起親口為他吸膿，這種慈愛感動了士兵，也感染了全軍，於是吳起的軍隊就像老子所說的「以戰則勝，以守則固」。

不管對什麼人、做什麼事，能夠以慈愛為出發點，輔以儉約和不敢為天下先，就是在體現自然的大道。（本系列文章收入《與老子笑弈人生這盤棋》，十月有鹿文化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