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溢嘉

原文

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大小多少，報怨以德。

圖難於其易，為大於其細。天下難事，必作於易；天下大事，必作於細。是以聖人終不為大，故能成其大。夫輕諾必寡信，多易必多難。是以聖人猶難之，故終無難矣。

翻譯

要把「無為」當作「為」，把「無事」當作「事」，把「無味」當作「味」。把小事看成大事，把少的看成多的，要用美德去回應他人的怨恨。

解決困難要從它還容易時就謀畫，做大事要從細小處做起。天下的難事都是從容易發展起來的，天下的大事都是從細小處步步形成的。因此聖人始終不貪求做大事，反而能夠成就大的功業。輕易許諾的，必定難以兌現；把事情看得太容易，肯定會遇到更多的困難。聖人把問題看得很困難，所以終究不會有困難。

弈後語

民初名士李叔同在落髮為僧，成了弘一法師後，生活方式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從風流倜儻變成雲水苦行，由珍饈美食改為粗茶淡飯。有一天，好友夏丏尊去探望他，看他只喝白開水，忍不住問：「難道沒有茶葉嗎？怎麼喝這麼平淡的開水？」弘一法師笑著說：「開水雖淡，淡也有淡的滋味。」

這就是「味無味」。所謂「為無為，事無事，味無味」，不只要打破世俗「有」與「無」的二元對立，而且要把「無」翻轉成「有」，品嘗出沒有味道裡的味道，以無所事事的方式把事情辦好，看似「無為」其實是大有作為，這樣才是更高的境界。有了這種認識，什麼大小、多少、德怨，其實也就沒有什麼分別，但更理想的情況是能把小事看成大事、少的看成多的，以美德去化解仇怨。

更有進者，對大與小、多與少、難與易這些二元觀念，我們不只要超越它們的對立性，還要了解它們的流變性，小事積累多了，就會變成大事；容易的事情拖久了，就會變困難。量變最後會帶來質變，所以對不好的事情，我們要見微知著、防微杜漸，在事情還沒有變困難之前、還在容易的階段時，就要著手去解決；對好的事情，我們要知道大處著眼、小處著手，目標可以遠大，但成功卻是來自一點一滴累積。

有一則關於藝術大師米開朗基羅的故事說，無論是雕刻或繪畫，為了力求完美，他都會花很多時間去反覆琢磨，一改再改。有位朋友好幾次去拜訪他，發現他都在修飾同一尊雕像，朋友忍不住說：「你的工作好像一點都沒有進展嘛！」米開朗基羅回答：「我花很多時間來修整，是想讓雕像的眼睛更有神、皮膚更亮麗、肌肉更有力。」朋友不耐地說：「唉呀，這些都只是一些小細節嘛！」米開朗基羅嚴肅地說：「沒錯，這些都是小細節。不過若能把所有的小細節都做好，那就會變得完美了。」偉大的完美就是建立在微小的細節上，只有注意細節，把每個細微末節都當作一個難題，認真看待與解決，才能成就偉大。

很多人立志要做大事，對小事和瑣事則興趣缺缺。德國大文豪歌德說：「不要作小夢，因為它們沒有力量撼動人心。」這聽起來的確讓人意興風發，但我想老子會喜歡米開朗基羅更甚於歌德，因為他知道，自然告訴我們：要完成偉大的事情不是靠衝動，而是集合了一系列的小事與瑣事。認真把小事做好，就是偉大的功課。

能像弘一法師般「味無味」，像米開朗基羅般「作於細」，那人生將更加豐富，生命的深度和廣度也都可獲得提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