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東權

「老去情鍾不自持，清狂豈減少年時？」這是宋朝蔡伸（一○八八 一一五六年）的兩句名言，他是福建莆田楓亭人，字伸道，號友古居士，是名臣兼書法家蔡襄的孫子。二十八歲中進士，與秦檜同科，後來秦檜想拉攏他，被他拒斥，因而屢次被貶，終而告老還鄉，作〈水調歌頭〉：「慨念平生豪放，自笑如今霜鬢，漂泊水雲鄉，已矣功名志，此意付清觴。」

蔡伸傳承父祖家風，少有文名，也擅書法，著有《友古詞》一卷，共一七五闋詞收入《全宋詞》中。詞風接近柳永、周邦彥，大多敘情寫意，即便到了晚年，仍然「無奈惜花心，老來情轉深。」因此他的詞，不是鴛被繡枕，就是斷腸垂淚，要不就是玉人素手，夢盡堪傷，試看這闋〈驀山溪〉：「……攜素手，摘纖枝，插向烏雲鬢。老來世事，百種皆消盡，榮利等浮雲，謾汲汲，徒勞方寸。花前眼底，幸有賞心人，歌金縷，醉瑤巵，此外君休問。」在奸臣當道，政敵欺凌的態勢下，他也只好寄情詩酒，施意粉黛了。

蔡伸喜歡稱美女為「玉人」，嬌手為「玉筍」，如云「窗外桃花爛熳開，年時曾伴玉人來」；「玉筍持盃，巧笑嫣然」；「倚闌干，玉人不見坐長歎」；「玉人應怪誤佳期，凝恨正脈脈」；「曾共玉人攜素手」……

說到「攜素手」，也是蔡伸的慣用語，他和美人都要常「攜手」，例如：「綠窗攜手，簾幕重重」；「攜素手，細繞回塘」；「併肩攜手于飛約」；「當時攜手今千里」；「郵亭今夜月空圓，不似當時攜手對嬋娟」；「香風暗度，攜手偎金縷」；「重攜手，密語叮嚀」……

可是牽了手，總不能永遠不放手；放了手，就有離別；離別之後，就有相思。文人情感充沛，往往多愁善感，因此寫下不少纏綿悱惻的句子。這位蔡伸，也喜歡用「斷腸」形容男女相思的痛苦，只要寫到相思，必定斷腸：「腸斷雲帆西去，目送煙波東注」；「一彎新月，斷腸危欄獨倚」；「無情風雨，斷腸更漏催促」；「酒闌人靜，為君斷腸時節」；「回頭一夢，斷腸千里」；「難忘，及至書來更斷腸」；「望極錦中書，腸斷魚中素」；「望君頻向夢中來，免教腸斷巫山雨」；「月華如練，回首成腸斷」……腸子斷得太多了，枚舉不完，只好打住。

其實，他用了那麼斷腸句，仔細分析起來，顯然並非全是為了強調男女情人離別的痛苦、相思的悲切，而是在字裡行間，隱約借殼寄居，烘雲托月，宣洩內心對時局的悒鬱。文人報國無力，只能把憂國憂時的心情，從詩詞中表達出來，試看這幾句：「悲歌慷慨，念遠復傷時，心耿耿，髮星星，倚杖空搔首。」就不難想像，他之所以不時「斷腸」的另一個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