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奕成

在大學課堂上帶學生讀《紅樓夢》，得到的反應不是抱怨卷帙浩繁，便是停留在言情的刻板印象；因此，當我跟朋友聊起要帶小學生讀《紅樓夢》時，他們顧左右而言他，或勸我回頭是岸。

但我沒打退堂鼓，反而激起豪情，難道孺子真不可教嗎？

幾經思考遂決定從飲食入手，相信一場舌尖上的紅樓宴，必然會開啟孩子閱讀《紅樓》之門。我把這樣的構想說給家長聽，立即獲得共鳴，而李奶奶的支持喊得最響亮。

臘盡春回，滿園的奼紫嫣紅開遍，正當妙齡的秦可卿卻病逝了。雖然她是王熙鳳的侄媳，但來往卻似姐妹淘的親密，第十四回提及王熙鳳正梳洗畢，吃了兩口「奶子糖粳米粥」，便匆匆前往寧國府勉力協理。

李奶奶也為我們熬了一鍋牛奶粥，顆顆米粒完整，濃濃的奶香味四溢，孩子們再依個人的喜好摻入糖粉。

我跟他們說，在秦可卿的心中，王熙鳳是脂粉隊裡的英雄，連那些束帶頂冠的男子也強不過她；然而，吃粥時她想的是該如何把秦可卿的喪禮辦妥，方不枉她們曾經好了一場。這碗粥有她不負情誼的真心。

這時，課堂中有三個孩子是要好的哥兒們，很多才藝課都在一起，其中一個邊舀粥邊說：「你們看這碗粥好濃稠，我想起最近合唱團教的歌曲。」另外兩個對望一眼便唱起來：「你儂我儂，忒煞情多，情多處，熱如火……」我聽了不由得會心一笑，也佩服他們豐富的聯想力。

時序進入初夏，琪官逃離忠順王府，金釧兒負氣投井，這兩件事都跟寶玉沾上了邊，賈政大怒，打得寶玉只剩半條命。第三十四回寫道臥床的寶玉嚷著乾渴，要喝「酸梅湯」；然而，襲人說酸梅是收斂的東西，剛捱了打，又不許叫喊，如果吃下這個，熱毒熱血積在體內，會弄出大病，所以絕不給喝。

寶玉不可喝，我帶了兩大瓶來給孩子們喝。炎熱的天氣，他們上起課來格外浮躁，喝杯冰涼的酸梅湯，那嘴裡回甘的滋味，讓精神都來了。

有個雙胞胎弟弟說：「我媽生氣時就像一座火焰山，誰靠近她一定被燒焦，下回我就倒杯酸梅湯給她，消暑又退火」；一旁的雙胞胎哥哥說：「你別火上加油就好囉！」教室裡頓時哄堂大笑。

入秋之際，望著滿池的殘荷，我不捨被夏金桂苦毒的香菱，心中隱隱作痛。

那夏金桂每天以油炸骨頭下酒，一想起薛蟠四處拈花惹草，便啃咬得更起勁，寶玉見狀嘆道：「焉得這等樣情性，可為奇之至極。」第八十回寫道寶玉便向王一貼討了副「療妒湯」。王一貼又道：「每日清早吃這麼一個梨，吃來吃去就好了。」

我興致一來，準備秋梨一個、二錢冰糖、一錢陳皮、水三碗，便在課堂上燉煮大展身手。湯品上桌，孩子喝著療妒湯，梨軟湯甜，覺得新鮮極了。

有一個小女孩說她常吃妹妹的醋，所以又要第二碗，她的同學一臉狐疑的問：「喝了這個，真的就不會嫉妒了嗎？」

我模仿王一貼的口吻回答，吃過一百歲，人橫豎是要死的，死了還妒什麼，懂嗎？

兩人聽得一愣一愣的，而機靈的人早已笑得彎腰屈背了。

當四季在這座城市輪替一回，這場舌尖上的紅樓宴也接近尾聲。只要聽聞家長說，孩子回家後總興高采烈的央求再做一次，我便知道這本色香味俱全的經典已然在孩子的心田萌芽，相信有一天他們也會同我一樣捧讀著《紅樓》，愛不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