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莊怡文

妳記得嗎？去年我們離開日月潭時，曾約定好今年要再一起共遊花蓮，那時若慈還自告奮勇地說，自己能開車載大家一起去玩——

噢，我曉得了，妳自己先偷偷跑去花蓮玩了對吧？是不是又跑去遊樂園裡玩海盜船了呢？

妳記得嗎？畢業旅行時，大夥兒興致勃勃地衝進劍湖山內，卻在每個刺激的遊樂器材前猶豫再三，海盜船是我們六人最先挑戰的器材，原以為只是隨意晃晃而已，下船時卻嚇得兩眼發直。氣溫過高，最後踅進鬼屋，心裡想著「都是假的」，但卻還是被裡頭突然冒出的假鬼給嚇得哇哇叫——甚或是被我們六人之一之二拔高的尖叫聲給嚇到。出來時驚魂已定，開始無聊打量扮鬼的工作人員，說說「他頭套拿下來說不定很帥」的玩笑話，也找了「說不定很帥」的鬼怪合照，整座鬼屋嘻嘻哈哈，歡樂無比。

妳記得嗎？一起修課時，我們六人總是圍坐一區，六人研究領域天差地別，卻總能在同一課堂上侃侃討論，有時學術討論半途岔出變成八卦玩笑，自顧自笑得旁若無人。那幾年的九○四，即使課堂主題是馬克思或是拉岡那樣抽象且深奧的哲學理論，我們總是能依傍著午後灑落一地的陽光，以笑聲笑語串織成一片片回憶中最溫暖的故事。

我碩論口試那一天，不在九○四，改在九三四，因坐落方向之故，陽光較弱，又是隆冬，寒冷又緊張。搞定電腦後，一個人在走廊上走來走去，迎接口委。再次回到電腦前準備發表時，發現電腦上突然出現一張卡片，上面寫著顯眼的「がんばって！」以及大家的簽名——那一刻，站在教室最前方的我，抬頭看了台下五人，每個人都看著我笑，而我眼眶泛紅，台下幾位老師的開場白我一句也沒聽進去，只覺得內心滿滿的，滿滿的……

然後，我們一個個都畢業了，各自在生活中努力拚搏。偶爾相聚，歡笑與喧鬧總是一如往昔隨之而至：角落兩隻細聲交談，前方兩隻打鬧喧譁，偶爾引起路人側目也不以為意，中間兩隻安靜地跟前顧後，調和兩者，像是互補又像是同個模子印出來的六人，就這樣過了六年。這幾年，常懷念妳中肯的快人快語。說起自己的浮沉時，其他四人總是無語以對，若慈更是沉默到底，唯有妳，願意犀利地說句狠話讓我清醒。而我不是不清醒，而是有時自願讓自己矇著眼睛過日子，然而日子久了，塵埃處處，終需清理。

去年七月日月潭畔那一晚，我們最後一次的促膝長談，覺得妳消瘦許多，但依舊眼光炯炯，語氣篤然。隔天，我們乘著纜車渡越日月潭，陽光燦燦，一路上明亮無礙，然而我嘗試刺激遊樂設施的膽子變小了，只順著樹蔭伴妳走著，只希望這陰涼舒爽的路沒有盡頭……

我知道妳的狀況一直在變化，三月飛美時忐忑不安，四月歸返後，送妳一個袋子，妳開心地說「這用來裝書剛好！」原來病中的妳依舊用功，我聽了心疼。那日在無為草堂，我們在整座古舊的建築物裡窮極探索，然而妳並不曉得，我依舊在二樓各個角落，用相機捕捉妳在一樓與人聊天的神情，捕捉暮春暖陽灑滿妳臉龐的幸福感，捕捉我們最快樂的那六年。

過幾天，就是妳的三十一歲生日，我想起若慈曾寫過的〈初老〉，啊，妳再也不會老了——幾十年後，我們即將髮白齒搖，而妳依舊黑髮垂髫。接下來的日子，以時間帶路，無論多遠多久，我們依舊並肩而行。

噢，花蓮現在也和台北一樣下著大雨嗎？妳想去哪裡玩呢？

妳記得嗎？每次進遊樂場，我們總愛以海盜船作為開幕式，妳和若慈怕高，總搶著船中央的位子坐，而我和瓊琳膽大，總愛跑到船的兩側體驗飛高的驚險感。如果妳去了，請記得幫我們留著五個位子，記得其中兩個位置要在兩側喔，我們隨後就到，不要自己一個人偷偷玩嘛。

我親愛的海盜船長，若暉，請以妳的一生替我們掌舵，我們一條船上生死與共，愛與祝福永遠隨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