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梓

幾年前登玉山，午後我們步履蹣跚地從塔塔加通往排雲山莊的半途中，遇到一早攻完頂而回程的登山客。

「加油！就快到了。」見我們疲憊痛苦地往上攀走，這些要回程的登山客對我們喊著。其實，我們知道還有好一大Z字型的山路要爬，然而這樣的加油聲，讓人覺得放心，也鼓舞因疲憊而散漫的心。

「你們是台灣來的？」多年前在瑞士策馬特旅遊，遇到講台語的台灣旅客，他們熱情地跟我們打招呼，而且還會問是台北、台中或高雄人，以及來了幾天等等。

但同樣走在台灣任何城市的路上或在捷運裡，我們是不會跟路人或其他乘客主動打招呼的，除非遇到認識的人，因為我們不是相同的目的地，和登山、旅遊短暫的「同路人、同目的地」不一樣。

年歲愈長設防愈多，所謂的世事通透，其實是緊閉心門。從小父母就千叮嚀萬交代我們，人心險惡絕對不要跟陌生人講話，更不可以跟他們走。為人父母後，我們也這樣教育小孩，因為小孩子一向不設防。的確，比起大人，小孩的心門幾乎是完全打開，無視於語言、地點及性別。

表弟四、五歲時，姑姑從台北帶他們回花蓮，只會說國語的他們，不到半天就和同年紀只會說台語的堂弟妹比手畫腳玩得起勁；阿媽說：「囝仔人好鬥陣。」

大女兒一向不怕生，兩歲多整天追著幼稚園的娃娃車跑，喊著要跟小朋友一起上學。帶她去參觀幼稚園，見到一群跟她差不多年紀的小朋友，立刻擠身當中，不消五分鐘就完全融入，嚷著要在幼稚園吃午飯、午睡，開始了第一天全天班的幼稚園生活。

只要不怕生，小孩跟小孩可以在極短的時間內相處，甚至成為好朋友。

到花蓮三棧原住民部落參加一個國際藝術節活動，兩天下來，同行近百位的參加者，熟的還是跟熟的人聊天，不熟的始終維持著禮貌性地點頭之交。然而，會場一黑一白一對小男孩小女孩，吸引了大家的眼光，他們早上才認識，不到一小時就成了大家眼中的「兩小無猜」。

哈薩克的小女孩和太魯閣族的小男孩，大約都六、七歲，哈薩克的小女孩講俄語，太魯閣族的小男孩講華語。整個上午，他們形影不離，一起逛藝術品攤位，一起看表演節目，小男孩始終緊緊牽著小女孩的手。小女孩用購物券在攤位上買了一條排灣族的項鍊，小男孩以極欣賞的眼光完全認同小女孩的挑選。

「那你怎麼跟她說話？」我問小男孩聽得懂小女孩說的話嗎？小男孩搖頭。

「我用國語啊。」小男孩睜著大大的眼睛。

「那她說什麼？」我指著白皙的哈薩克小女孩。

「我不知道她說哪一種話。」小女孩往別的攤位走去，小男孩趕緊跟過去。

我不知道兩天後，他們要分開會怎樣地道別？在往後的歲月，他們是否會記得曾經有個朝夕相處兩天的異國小孩？

看著這兩個膚色不同，語言迥異的不同國家的小孩，「兩小無猜」這個幾乎被我遺忘的成語浮現出來，對照小孩的「無猜」和大人的「設防」是多麼大的不同。我們曾經都是小男孩和小女孩，到底花了多少年時間，才從「無猜」走到「設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