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滿濟
五月初陶作品要進窯,我們用麵粉隔離劑,把底座、壺口處黏貼,讓站立的物品不會沾住窯架,壺蓋保持中空,燒製完工後,再敲開黏著劑。陶有何迷人?一向缺少耐心的我,一投入,六百個日子像輕煙飄去,我在泥水中,照見五蘊皆空;不論昨日歡愁,今朝樂悲,我固守著掌中的土,在春冬的輪替,度盡念頭的苦厄。
有人問:你那麼年輕即入空門,懂什麼世間的情愛糾葛?我當然不到佛的「遍知遍解」,但我懂,人心愛憎的執念,都源於我們自己所創造的「世界」,凡世間一切有為有相都逃不了「敗壞」的狀態,如同花開花謝,誰都無能命令花開的時間,誰也挽回不了花謝的日子。
陶作入窯或三夜,或五日,在窯中,把燒灼的焰火化為華麗的圖紋。進窯後,外境的風向、溫度、晴雨;窯內的作品承受柴火的生生滅滅,這些,都無法用機器去設定,或人力去介入改變,一切,只能靜待啟開窯門,你與陶作「劫火後重逢」,製燒後的「結果」,順心或逆意,你只能全然接納。
作陶,讓我深刻體悟「苦、集、滅、道」。苦思作品的外貌、造型,即使手不聽從你的設想,你必須勇敢走自己的路,成品也許拙劣不堪,你也要保持心態平和、寂靜,如此,你才能持續的作陶、賞陶、迷陶。
三次燒製的作品,一一分類裝入紙盒,偶爾翻看,仍感受得到灼熱的火光在閃動著。柴燒迷人,不是眩麗的彩光,而是你要面對它未來的結局,永遠是不可預知。微雨中,我把作品用報紙包裝,防止相互摩擦產生損傷。作品躺在水果箱,我為它們祝福,祈願每件作品平安來到人間,增添人們心靈的美感、富麗。
佛陀時代,舍利弗建立的僧團,有個比丘,一直修習不淨觀,卻無法得到受益。後來,佛陀了解這位比丘未出家時是金匠,他教導比丘觀想金色蓮花。比丘在放光的蓮瓣,體悟念想的起落生滅,不久後就證得羅漢。
觀人身不淨、觀金色蓮花,乃至《觀無量壽經》提到的「十六觀」;日光、池水、樹木、樓台等,皆能收攝妄想,以淨治穢,以定止亂,在「藉境練心」,悟見每一法的「生住異滅」。
蓮花的光芒可悟道,陶作的彩焰亦可明心。我惜陶不玩陶,我迷陶不戀陶,我與土,在每寸塑造的增減,它塑出一個完整的形貌,而我塑出內心一部《金剛經》:若以色見我,若以音聲求我,則是難以入泥之心、陶之魂。
如來,即在當下,享用純粹的喜樂與舒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