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馮平

我帶馬汀來搖滾名人堂（Rock and Roll Hall of Fame and Museum），他是波蘭裔加拿大人，我想他對搖滾樂的歷史會感興趣。這座博物館位於克里夫蘭巿中心湖畔，致力於記錄最知名和最有影響力的搖滾藝術家、製作人和其他對唱片工業有重大影響的人物的歷史。

門票20元；這棟由貝聿銘設計的建築，仍是他對玻璃材質和幾何圖形的美學表現。清明天光灑落，湖水波盪相伴，即或如此，美國媒體CNN對它深惡痛絕，標明它為世界十大醜陋建築之一。

我並不懂搖滾樂，也沒有那麼愛，這兩年倒是很喜歡史汀（Sting）。歌唱是人生來的天賦，但是要唱得好、唱得動人，還是一項藝術。想唱好重金屬搖滾樂大概很不簡單，歌手要在那麼重、那麼強、那麼綿密的配樂下演唱，同時跳躍、彈吉他，而不流於無謂嘶吼，並顧及藝術表現，相較於抒情歌手，真是非有超人的能耐不可。

放映廳正在播巴布狄倫（Bob Dylan）的演唱紀錄片，他一頭飄逸鬈髮，一把吉他，一把口琴，唱著“A Hard Rain's A-Gonna Fall”：

Oh, where have you been, my blue-eyed son?

Oh, where have you been, my darling young one?

I've stumbled on the side of twelve misty mountains,

I've walked and I've crawled on six crooked highways,

I've stepped in the middle of seven sad forests,

I've been out in front of a dozen dead oceans,

I've been ten thousand miles in the mouth of a graveyard.

And it's a hard, and it's a hard, it's a hard, and it's a hard,

And it's a hard rain's a-gonna fall.

七座悲傷的森林，十二個死去的海洋，深入墳墓之口十萬英哩……層層排比，環環相扣，使戰爭的陰影與悲劇漸次浮現出來，而且具體可以感受。搖滾名人堂中，只有他多次獲諾貝爾文學獎提名，因為這些歌詞簡直就是詩。

想起跟我很近的朱老師，他寫的是教會中所唱的詩歌。有時他會要求我共同參與一首詩的修改。過程中我發覺，他用字、選字的準則，就是不要艱澀，更不要花俏（好比晚唐的詩用字多奇，多澀，多險，而盛唐多順朗有大意境）。字要平常，能入詩，有詩意，而且表現自然，如有一道水流。他說，詩中有水流。

一首好詩，須有詩情的醞釀，詩意的表現，詩境的開化。我覺得這和巴布狄倫意喻繁複又自然的詩是很像的。有人說：「詩人選擇在孤獨的空間從事創造，幾乎是在模仿神的事蹟。」然而，巴布狄倫和朱老師一生都活在人群中，他們的詩是在人中間寫的，也是在人中間流唱的。

馬汀的男友從加拿大打電話來，追蹤他的動態，他只好與我拉開距離，解釋再三。看來，他正在品嘗愛情苦澀的甜蜜。可惜的，他不是一個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