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你讀經典 田代安定與《臺灣行道樹及市村植樹要鑑》

文/吳明勇(淡江大學歷史學系副教授) |2015.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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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代殖民者慣以法制力弱化被殖者與其土地的利用關係,以知識力薄化被殖者與其土地的文化關係;這兩重結構力量,皆是意在剝奪被殖者與其土地的直接關連,藉以時移勢轉,據為己有。

依此殖民思維,被殖者與其土地所有空間內的自然生物,隨即共同籠蓋相等的現實價值,在殖民法理的基礎上,規定步調,調整身心,分擔幾無差異的殖民義務。

台灣森林林野跨越台灣島總面積百分之六十,涵屬完整氣候帶,對日人而言,如何認識與整編這片陌生林地以建立帝國樹木利用制度,是迫切的統治課題。

於是,自然盤生這島上最穩固的樹木,本無對任何人民負擔人間義務的道理,卻自此捆綁了殖民法條,每株樹木開枝散葉不再僅是自然美麗的生之理由,伴隨新芽時刻而來的,卻是需要學習殖民者策動的繁文縟節,變成殖民者的樹,盡行殖民義務。

山林學第一代宗師

日人意欲改變被殖地的舊時環境,最明顯的手段,即是在台建立異於傳統中國城鄉的近代城市。近代城市的建立除了展現殖民者的文明策略,亦是向各殖民強國誇耀殖民成果的重要功課。要完成這片新文明壯盛面貌的核心美感,亟須編派行道樹入城,遍植路旁並立站好,以顯壯美新麗。因此,行道樹理論的建立,便成為近代台灣植樹制度重要的一環。日治渡台第一代林業官僚鹿耳島人田代安定,即是此項植樹制度核心理論的建立者。

一八九五年三月,三十九歲性格勤篤富奇行的田代安定,掛身比志島混成支隊附屬文官,隨隊登陸澎湖展開植物調查,離前撰成〈澎湖列島檢查報文〉,這篇日治官方最早的台灣樹木調查行蹤與最初文書,埋伏了日後台灣植樹制度的設計起源。

田代學歷不高、但學力驚人,新領台灣山林是他建立廣闊學術的基地,渡台之年恰符有力壯年,精神體力正盛,日後在台三十年間,勤勞踏查台灣山林平野,著專書立新說,重新整編台灣樹木的利用道理與整體山林秩序,堪稱台灣近代山林學一代宗師。

事關帝國對外形象

一八九八年十月,日領台後四年,田代安定提交一百零七頁的《臺灣道路市街植樹論(附各要處植樹意見)》報告書,分五項討論行道樹與台灣市街的關係,這是台灣近代第一份系統論述行道樹栽植、設計的報告書。

一九○○年九月,田代將上書增補改版,由民政部殖產課出版《臺灣街庄植樹要鑑》,全書二百八十四頁,首度將行道樹分成外國產選定樹木、日本國內沖繩及小笠原諸島選定樹木和台灣產選定樹木三項加以說明。之後,田代再以二十年之力,終在一九二○年,以前述兩本書為藍本補編增版,由台灣總督府營林局出版上、下兩卷《臺灣行道樹及市村植樹要鑑》共計七百三十一頁之巨冊,細析行道樹原論、歷史和東西洋現狀,並完整詳述台灣行道樹理論與實際之調查。本書可謂深論台灣行道樹的經典之作,亦是田代安定關於近代台灣行道樹理論體系的總結本。

田代認為台灣全島經營攸關帝國對外形象。若考諸鄰近殖民地市街村邑,大致均有近代化的設計,而行道樹即是柔美設計的要角,因此,行道樹對台灣的意義實不能忽視。他認為,行道樹的實用關係就好像遮蔽人裸體的衣物,能防止外物的侵害,亦可影響一個市街村邑的價值,猶如國家或城郡的體面。而新領地台灣已是日本帝國版圖最南端並隔千里海洋,成為列國環視的中心,考量物質文化建設之時,行道樹的經營是相當重要項目之一。

行道樹設計的基本理由是,將自然區域的樹木移植行政區域,建立樹木與人間社會新式文化關係,續保其自然之美,同步馴化為定點設計的文明美貌。田代安定分析行道樹的歷史、特質與功能之後,畫定市街、市外、海岸、高地、私道為行道樹服役之五類區域。接著,如同萬國公法依勢力強弱與文明高下,世界國分三等,深具帝國意識的田代,亦以樹姿、葉觀及花容優美高下,樹分三等,一等主木、二等主木、三等主木,做為提選妝點帝國文明美貌的樹木升格行道樹之三等準則。

田代安定建立的近代台灣行道樹理論,其目的是,欲使帝國新領的臺灣去除舊時景觀,在新設計的近代殖民都城之內之間,確立植樹制度,妝勘適時適地的行道樹,以樹姿儀表,塗飾台灣市街壯麗雄嚴的美學觀感,展現近代文明風致。

行道樹另名「並木」,在日人植樹理論策畫施行的時代,成為近代台灣樹木的文明新身分,殖民新職業,恪遵殖民義務,與列強競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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