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吳娟瑜

從捷運二號出口走出來。

她的腳步有點匆忙，卻又急不得，因為手上的禮盒有點重量，有時還必須用雙手把禮盒捧在胸前。

就在等紅綠燈時，她已瞧見對街的咖啡廳，有點亢奮，又有點焦慮，一種說不上來的感覺盤踞在她心頭。

等了二十年，待會兒見到她，還認得彼此嗎？她到底是變胖、變瘦、變漂亮，還是變醜？她不敢想像卻又忍不住想著。

紅燈轉綠燈了，她提起腳步往前邁進，就在這時候，她瞧見一位中年婦人走在距離三步路的前面，中年婦人的腳步似乎沒辦法走太快，因為她也提著重物？還是因為略跛的左腳？

她會注意到中年婦人，實在是因為那個背影有點熟悉卻又彷彿不是，她怎麼可能這麼瘦小，走路又有些重心不穩呢？

她放慢腳步，不少路人已越過她們前行，她注意到號誌燈只剩八、九秒了，她是要搶先一步，然後回頭看她一眼？還是，走在後端，留著期待？留著驚喜？

就在剩兩、三秒時，只見中年婦人大步往前衝，可能是手上的東西太重了，或是行動不便，讓她踉蹌了一下，才剛踏上人行道上，中年婦人就跌倒了。

一個本能，她立刻衝向中年婦人，準備把她扶起來，然而，中年婦人卻更心急四處滾落的蘋果，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是要先揀蘋果？還是先扶起中年婦人？

「我女兒最愛吃蘋果了，先揀起來吧！」中年婦人指著地面上沾滿沙子的蘋果，要她幫忙揀拾。

顧不了自己手上拿著的禮盒，她真的蹲在路邊，幫中年婦人揀蘋果，後來有一對年輕情侶也好心地靠過來幫忙。

中年婦人把一粒粒蘋果用嘴吹一吹，又用手拍一拍，再小心翼翼地一粒一粒放進袋子裡……彷彿小時候有過的畫面，在她腦海中快速跳轉。

中年婦人一邊向大家稱謝，一邊往前走，捧著禮盒的她正好跟中年婦人同一個方向，更巧合地是，兩人一前一後地走進了咖啡廳。

這次，她千真萬確地知道中年婦人是誰了！

等中年婦人找了位子坐定，她忍不住向前喊了一聲：「媽，是我，小咪，妳還記得我嗎？」

中年婦人沒想到剛才幫忙揀蘋果的小姐竟然就是今天約見面的女兒。中年婦人的眼睛盯住她，然後眼眶開始溼潤，淚水慢慢從眼角滑落，眼神卻捨不得離開……

她坐在中年婦人的對面，把禮盒擺到桌面上，裡面是非常高檔的大顆蘋果，「媽，上次見到妳是我剛念小學一年級的時候吧，好快，我都大學畢業在工作了。媽，這些年妳過得好嗎？」

只見中年婦人低下頭，避開女兒的眼神，女兒終於看清楚媽媽在多年後，已失去往日的豐腴和青春，臉上爬滿的皺紋，說明了歲月的殘酷。

「小咪，媽媽對不起妳，當年不應該任性離開妳和妳爸爸，在日本這麼多年，我一直想回來看妳，可是因為出了車禍，又被前一任男友騙了錢……」

「媽，別這麼說，在我心目中，妳永遠是最棒的媽媽，妳會在睡覺前講故事給我聽，還教我功課，我記得小時候，妳都讓我捧著一顆蘋果，用牙齒喀滋喀滋地啃著吃。我要分妳吃，妳都說不用，還說：『我咬不動，妳吃，妳吃……』」

「媽，這個禮盒是我要送給妳的蘋果，這次妳不用再捨不得吃了。」

中年婦人一邊拭去眼角的淚水，一邊把塑膠袋的蘋果放到桌子上，袋子內的蘋果似乎沒有禮盒內的蘋果來得體面，品種略小又有點汙痕，但懂事的女兒拿出每一顆蘋果，用餐廳紙巾小心翼翼地擦拭著，說：「媽，妳都還記得我最愛吃蘋果了。」

只見中年婦人的眼睛一眨，眼角又滑落了另一行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