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自由和舒適,平靜和安閒,經濟一點也不壓迫,這真是黃金時代,是在籠子過的。」
朋友比我先看了《黃金時代》,不解地來問,為什麼許鞍華沒有給我更多的東西?那些關於蕭紅的所有事蹟與生平資料,隨便在網路上查詢,可能都比影片更多。為什麼許鞍華沒有渲染,沒有更多故事,沒有挖掘到更不一樣的蕭紅?朋友看來有點失望,我知道她渴望見到更多的叛逆與熱情洋溢,在那樣窘迫飢餓的,黃金時代。
不同於關錦鵬對女性姿態身影的關注,許鞍華在乎的反而是女性對生命的細微感受;也就是說如果關錦鵬在乎的是肉體和感官,那麼相較之下,許鞍華更多是從命運裡去理解女性精神上的荒廢或是激情。在其他電影裡,許多是生活的淬取,在《黃》裡,是文本的細讀與探索。
演員演出蕭紅和她的朋友,自述或者受訪,跟著演出一起敘事,觀眾都知道那是「演」的,但又在某些時刻融入情節,融入又疏離、相信又質疑,偽紀錄片的疏離手法,讓劇中每個出線的人都是一部文本,一本演著蕭紅生平的文本,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詮釋,既帶入蕭紅,也帶入和蕭紅的關係。觀眾可以入戲,又被逼著出來看戲。末了曲終人散,我在悲痛一個女子純真又悲慘的創作歷程之外,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找所有蕭紅的作品來閱讀。關於行銷蕭紅這個作家,我覺得許鞍華挺成功的。
但可能僅限於文學周邊之人。
這部戲是文學的。片中大量出現的作家,往往只是亮個名字說明,彷彿那些人在場都是應該的,他們做著他們當時做的事:向左靠攏、被國民黨抓走、流浪、批鬥、長征……導演把觀眾都當成了解這些文學史實的同夥人,想說就說了,就連蕭紅也是,逃婚就逃婚了,窘迫就窘迫了,它用旁白和訪問者,佐以一點點相關的蕭紅文字,串聯出蕭紅的人生境遇。
它的節奏流程看來平淡,人的精神和情感卻在這些縫隙中豐富著。蕭紅、蕭軍窮厄到極點,吃東西吃得急,都還沒吃,蕭軍即問:好吃嗎?望著食物的眼神如此焦躁,對話卻簡簡單單正中下懷。
吃罷街上行走,蕭紅腳部緩落在後面,一下子大喊,鞋帶斷了。匆匆地蕭軍回頭,找到尖銳石頭割下自己的長鞋帶,就為蕭紅綁上,情意濃密與窘迫生活並驅,旁邊卻出現蕭紅文字:「鈔票帶在我的衣袋裡,就這樣,兩個人理直氣壯地走在街上……」文字的畫龍點睛,我簡直酸到眼睛裡。
雖然湯唯真的沒能演出蕭紅的理直氣壯與叛逆,劇裡的蕭軍也不夠豪放到令人眼睛一亮,然而,我還是為此心悸。蕭紅的傳奇不會是其他女性的傳奇,但她對愛情的脆弱依靠與對生活的純真感動,卻是一個女子在環境之下的可貴之處。
劇末再度回到蕭紅對幼時生活的回憶,對自由自在的眷戀,淡淡的說白,卻一下子,又把情緒沖激到最高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