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陳名能

其實我跟父親並不親近，一方面我們家裡，本來就不作興有親密的言語和行為，另一方面我是永遠的「媽媽黨」。

母親是個勤奮實際、辛苦操勞家務的職業婦女，父親則是有浪漫情懷的文人。早期台灣經濟尚未起飛，家家生活困難，我們家也不例外，全靠母親一手操持內外，母親當然有怨言，常與父親爭吵。我雖不懂事，學業上和行為上，沒少給大人操心，但父母若有爭執，在情感上和理智上，總是站在媽媽這一邊。不僅如此，在我青春叛逆少不更事的心內，甚至於將父親當成負面的榜樣，我告訴自己，不要做一個像他那樣不務實的文人。

但是父親的影響力不但無可抗拒，甚至遠超過我的認知。基因上，我的長相一看就知道是陳家人；我的個性內向，不善與人爭，不長於事務，不耐瑣細，都跟父親類似；隨著年齡日增，我發現自己思考的邏輯模式，行為上的小細節，以及一些生活上的小習慣，都覺得愈來愈像父親。至於興趣和性向方面，倒是相差甚遠，我在數理方面的能力還過得去，父親認為不是他的遺傳，我能畫上幾筆畫，父親更認為不是他的遺傳。現在想得起來能得到他誇獎的，大多與畫畫有關，這方面恐怕是我們父子早年少有的意見上的交集。

嚴格說來，我們真正的交集應該是文字。父親是文人，而我自小就喜歡一切跟文字有關的事物，姐姐說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天見到我很認真的在看一本書，她拿來一看，原來是本有關養雞的書，那個時代每家都在養雞。我認為這是遺傳，也是環境使然，由於在物質困乏的四五十年代的台灣，我們家裡只有書報雜誌不缺，使我可以開心的手不釋卷，這個習慣一直沒有改變。延續到現在，我終於忍不住提起筆，想要寫點什麼了。

父母親的相框在我辦公室書架上，日子久了，有時會視而不見。而這張父親的素描，和另一張母親過世時，我在極度悲傷中，為追思禮拜需要而畫的她的素描，兩張畫像並排掛在牆上（上圖），與我朝夕相對，我時常抬起頭來，看著他們，有許多的話想跟他們說，不知他們聽得到嗎？而他們會不會也要跟我說些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