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鄺介文

園林文化

一套電腦遊戲《模擬市民》，掀起全球玩家疊床架屋的夢想。

遊戲是這樣的：首先，你會得到一筆資金，依此額度揀擇地段、圈選地皮、物色建材、尋覓傢俱，著手設計一間屬於自己的屋子。接著，你開始結識鄰居，戀愛、結婚，然後生子。這個世界裡，一切宛如現實。

其實，造園子也是這個道理。仕紳造園，求的往往是自我實現。方位如何安排、動線怎麼處置、廳舍的梁柱廊簷、庭院的花木水石，像是把一塊地皮當作畫布，構圖色調筆觸視角等等，在在表達自己喜好的方式。園子建成以後，邀集親友前來遊園，看的是眼前奼紫嫣紅，讀的其實是主人的學問與品味。造園重於遊園，過程重於結果，最終那場分享的儀式，就像寫一首詩、作一支曲、演一齣戲，每個人都需要觀眾。

世外桃源的縮影

我們不難理解，為何歷代評論家都將園林視為主人的作品、從藝術的角度去研究它。比如學者陳周曾經形容中國蘇州若干園林：「網師園如晏山小詞，清新不落俗套；留園如吳夢窗詞，七寶樓台，拆下不成片斷；而拙政園中部，空靈處如閒雲野鶴來去無蹤，則是姜白石之流了；滄浪亭有若宋詩；怡園彷彿清詞，皆能從其境界中揣摩而得之。」一如文有文風、文氣，園林自然也有它的風韻與氣度。

或者，我們從另一角度出發，將心比心地設想主人造園的動機與目的。在連留聲機也沒有的時代，書裡的宇宙洪荒、戶外的天地玄黃就是生活裡的一切，更枉論二門不邁的富戶千金，不能外出旅遊，該怎麼度過冉冉時光呢？唯有把詩中山水化為實景，將世外桃源收納進來了。

呈現居家美學

蘇州園林之所以是中國的世界遺產，在於它是因時、因地、因人而成的產物，我們也應當因時、因地、因人地去理解它的美好。

試想，如果自己是《模擬市民》玩家，會怎麼布置屋子呢？最終的成品，是否會讓人驚嘆「這確實就是出自某某人之手的設計啊」？站在這個立場便不難理解，園林雖小，一磚一瓦、一花一草，在在是該時、該地、該主人的審美精神與文化骨髓。也許就像日本節目《全能住宅改造王》，那些最令人豔羨驚嘆的作品，永遠不是磅礡大氣的別墅豪宅，惟能以小寓大、截彎取直，在方寸之間展現風華，實踐居家機能與生活美學，才更讓人細細品味。

拙政園

如果說園林一如盆景，能在一沙當中見一世界，一花當中見一天堂；那麼在拙政園，彷彿就能看見整個蘇州。

最初王獻臣邀請文徵明造園之際，這裡只是一處地質鬆軟、浚沼成池、隙地遍布、水澇瀰漫的糜爛濕地，幾乎看不出任何能夠發展成園、發展成林的潛力。然而，蘇州作為水鄉，自古與河道、與隙灣、與溪溏共處，自然能夠在一片沼澤之中見出端倪。

園林裡頭有一個專有名詞「理水」，指的是一切與水相關的工程，包括疏通渠道、水生植物、游魚豢養、水陸比例在內。拙政園在歷來評論中以水見長，即是它的理水成果，能夠讓人置身園林之中，一飽江南水鄉風光。

這也是為何，中國四大園林中，捨棄頤和園、避暑山莊等皇族行宮，獨推拙政園作為園林之母。因為在拙政園裡，能夠見到別處見不到的，一種「根生土長」的氣息。

獅子林

獅子林有兩層意思。元代僧人天如禪師到蘇州傳經，弟子紛紛捐獻出資、買地購屋，為的是讓師父有個清淨自在的落腳處。佛家認為，佛乃人中獅子，既然禪師寄居於此，如獅子之座處，因而稱獅子林。

另有一層意義則是，「林有竹萬，竹下多怪石，狀如狻猊（獅子）者」，獅子林也以其湖石假山之蜿蜒、奇岩異豁之深邃聞名。如果滴水能穿石，這裡盤旋迂曲的石頭，恐怕要讓人驚嘆時間的作用，是如何在不知不覺間，滲透了世間萬物；待我們回過頭以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遊園心得不外如此。

園林百科真實上演

過去，文人雅士多為了第一層意義，結伴至獅子林參禪吟詠；近代遊人則為了第二層意義，希望能在九條假山山脈之中看出個所以然來，究竟各色各樣的狻猊石，哪隻是公獅哪隻是母獅，哪隻在嬉戲哪隻在廝鬥？

而現在，獅子林的價值或許還多了一項─這是過去蘇州望族貝氏的家宅，最為人熟知的成員莫過於近代建築大師貝聿銘。

獅子林麻雀雖小，江南園林應有的配件卻一應俱全。幾乎園內每一樣景觀，都能作為建築講義裡的教學例子。舉凡湖心亭（攢聚了目光的焦點）、燕譽堂（可供不同季節使用的迎賓大廳）、九獅峰（讓獅子林獲得假山王國的美譽）、石拱橋（引導動線的起點）等等，都具備了實用及美學價值，更枉論那如重巒疊嶂般、讓乾隆困在當中兩個時辰的假山水。

留園

自清代嘉慶年間始大規模擴建的留園，可說是園林的集大成之作。儘管以面積論尚屬小品，然而在侷限上突出維度、蜿蜒中見出浩蕩，則是私家庭苑的巧思所在。如今遊留園，遊的不單是閒情逸致，更是遊一種空間的掩映。

造一座園子，求的不是結果，而是過程。

從明代太僕寺少卿徐泰的平淡疏朗、清乾隆時期吳縣東山劉恕的深翠曲折，到同治年間常州盛康等人的富麗堂皇，留園歷經三代主人，逐漸累積出「吳下名園之冠」的氣勢。舉凡迴廊、洞門、曲橋、窗櫺等細節設計，在在讓遊園動線有了環繞盤旋，氣象萬千的轉折。

園邸合一 現布局氣勢

留園有一點與其他園林不同。一般而言，園是園、邸是邸，園林僅作為花園遊歷之用，住宿空間另外設置在別處。

但留園兼具園林、家庵、宗祠、住宅功能於一身，讓它的建築數量較其他園林為多，而如何在有限面積裡安置這些建築、又不顯紛雜逼仄，還能完整區隔日常生活與山水景緻等不同空間，是後代專家爭相研究的重點。

或許，來一趟留園，也會激起一股改造居家環境的衝動。

園林小檔案

西元138年

漢武帝擴建上林苑，是中國史上最大的皇家園林。

西元312年

西晉張翰詩「暮春和氣應，白日照園林」，首次出現園林一詞。

西元1044年

蘇舜欽遭陷被貶為平民，寄居蘇州著手修建滄浪亭。

西元1517年

拙政園之名首次出現於歷史文獻中。

西元1593年

留園始建。

西元1654年

泰姬瑪哈陵完工，為伊斯蘭園林建築。

西元1709年

圓明園正式破土動工。

西元1710年

法國凡爾賽宮花園部分完工，為歐洲最大宮殿。

西元1750年

頤和園始建。

西元1851年

林本源家族遷居台灣板橋，修建林家花園。

西元1917年

商人貝潤生購得獅子林，貝潤生即貝聿銘的叔祖父。

西元1954年

貝潤生孫子貝煥章將獅子林捐給政府。

西元1979年

毛澤東喊出「國土園林化」，使園林成為中國的主要用詞。

西元1965年

紐約大都會博物館仿造蘇州網師園格局，於館中興建隱世花園。

西元1997年

拙政園、留園列入世界文化遺產。三年後，滄浪亭、獅子林列入世界文化遺產。

西元2006年

以園林為靈感的蘇州博物館完工。

摘錄轉載自or旅讀中國月刊 No.25

「蘇州─似水流年」www.orchin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