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胡也

沿台二線往基隆方向行駛，大雨連綿不止，接近石門時，看見路邊一個老太太步履蹣跚賣著土豆。

她拉一輛拖車，頭戴斗笠，身上一件防水塑膠衣，在我車身周圍徘徊，靦腆地對我微笑，嘴形輕輕蠕動，我聽不清她的言語，彷彿就怕我聽清楚似的，她那樣不好意思。

拖車上有一張被雨水濡溼的海報，幾個標題字都已經暈開了，還可以清楚辨識的字樣是：「一包四十元，三包一百元。」字跡是美工圖案，色彩均衡而且工整，這樣一個佝僂的老太太，請誰幫忙畫的海報呢？

老太太說，四包只要賣我一百元，我說一個人吃不了那麼多。「那兩包五十就好。」寬大斗笠壓住眉眼，她艱難地仰著脖子說話，有一種非常原始的渴望，從她的眼神裡跑出來。

我買了兩包土豆。

老太太繼續拉著拖車從我面前離開，汽車擋風玻璃上雨水一片一片落下來，瘦小的背影在雨幕中顯得飄渺失真，像要走向另一個世界去。她還要這樣踽踽在雨中走多久？下著雨的二號公路，有多少車子會像我這樣停下來拍照休息？我突然醒悟，方才她向我兜售的不只是土豆。

下了車我追過去，看見老太太逢一二遊客便停下腳步，向他們展示手上的貨品，撐傘的小姐挽著先生，面無表情地搖頭。石門洞口，海水和天空都是濃稠沉重的顏色，教人無端感到頹喪。沙地上布滿大大小小的石頭，她的小車搖搖晃晃顛簸著，風雨中逢人便停一停，虛弱地抬起手上的一包土豆，以打擾了大家深感抱歉的表情，弓著身對人推銷。落雨的二號公路，是如我一般的觀光客看海散心的景點，卻是她以衰暮身軀對抗現實的險路。

大雨仍未停歇，左手邊長長的海岸線是綿延不盡灰濁的浪花，右手邊山壁上潑墨山水似刷下一道又一道臨時形成的瀑布，烏雲翻滾過大片天空，天光混沌昏暗，像一則警世的預言。我帶著六包土豆駛離了石門，一路上忍不住想，在這樣的雨中，老太太拉著拖車，拖車上一包包被雨打溼的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賣完的土豆，而她的二號公路會不會有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