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認識婁燁只不過是最近,從《春風沉醉的夜晚》到《頤和園》,後知後覺也不打緊,卻是一路著迷,電影裡那些激烈、不安、詩意,就像住在我心裡,搖搖晃晃逼近我的本性。人們情感中那些最爆裂也最溫柔的層次,透過電影《推拿》,狠狠地打進我心裡,像第一次閱讀三島由紀夫的絕美壯烈的文字,柔腸寸斷。
於是在晚間潮涼的電影院門口,冷風襲上我的臉,我跌在款款落下的影片雨聲裡。
相較其他拍攝身障電影的勵志或抒情角度,《推拿》裡的盲人,不但和一般人一樣擁有愛戀、毀滅的想像,甚至更激烈的愛恨情仇,瓦解我們對於盲人總是純真或與欲望隔絕的錯誤觀感。
同時也從盲人的角度凸顯了盲人的邊緣性,這樣的邊緣性讓盲人對正常人「敬鬼神而遠之」,如同正常人面對神的態度。
在影片中婁燁故意利用手持攝影機,造成晃動感,許多模糊的碰撞、光影的閃爍,其實是在表現盲人心裡的汩汩騷動。
婁燁敏銳且浪漫,不管是在政治議題高的《頤和園》,還是書寫邊緣性的《推拿》,他都喜歡詩意的句子,如海子的詩在《頤和園》出現上半闋「黑夜從大地上升起/遮住了光明的天空/豐收後荒涼的大地/黑夜從你內部升起」,在《推拿》裡則是後面一小段「豐收之後荒涼的大地/人們取走了一年的收成/取走了糧食騎走了馬/留在地裡的人/埋得很深」,前面是六四運動的大學生高聲朗誦出來,後者則是沙復明悠悠感慨對愛情的看法。政治與愛情,同樣浪漫,同樣需要溫柔與爆裂。
主軸人物小馬的壓抑與暴烈讓我落淚了兩次,跟著他顫抖,撕裂,平服內心的痛;王大夫的自殘和溫柔讓我不能逼視,把頭轉開;而沙復明則充滿詩意與追求完美的傾向。他吟詩跳舞優雅,在愛情裡獨自悲傷:「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恆,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土里安詳,一半在風裡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
要說唯一的敗筆,就是裡面的女生形象破破碎碎,小孔、都紅、小蠻……她們是男性主軸旁的委婉側線:應該要非常溫柔、充滿愛意,我卻觸摸不到她們的完整悸動,她們片片段段,像只是烘托著男性的故事脈絡。
這部戲說的是各種生存境中的愛情,他們的愛情激烈、沉默、壓抑、希望與幻滅,掙扎的痕跡如此明顯,只是利用盲人的邊緣性,抒發更強烈一些,直逼人性的黑暗與極限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