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伯謙

關於「曇曜五窟」的帝王象徵，說法相當紛歧。王建舜《雲岡石窟藝術審美論》先在〈生命──精神天域的重建〉該節，稱根據宿白說法，第16至20窟本尊，依次是北魏道武帝拓跋珪、明元帝拓跋嗣、太武帝拓跋燾、景穆帝拓跋晃、文成帝拓跋濬；但他在〈佛像服裝的審美特徵〉又認為第17窟身著菩薩裝的交腳彌勒，「一般學者認為即是沒有即位而先已去逝的景穆帝拓跋晃」，這明顯前後矛盾。

實際上宿白〈雲岡石窟分期試論〉的說法與王建舜相反，宿白說：「如以當時在平城五級大寺為自太祖以下五帝各鑄一佛像為準，來考慮從西20、19、18這一組石窟起，順序分配自太祖以下五帝，這處在東頭第二窟當中主像是交腳彌勒的17窟，應相當於沒有即位就死去了的景穆帝；最東的主像是16窟中單一的釋迦像，它應相當於當時在位的文成帝。」

這與楊耀坤《中國魏晉南北朝宗教史》、谷敏《雲岡石窟》、胡文和〈雲岡石窟題材內容和造型風格的源流探索──以佛傳本生因緣故事為例〉等學者說法一致。簡言之，16至20窟大佛對應文成帝、景穆帝、太武帝、明元帝、道武帝。

至於吉村怜《天人誕生圖研究．論曇曜五窟──曇曜五窟營造順序》、杭侃〈雲岡第20窟西壁坍塌的時間與曇曜五窟最初的布局設計〉都認為五窟排列可能按照昭穆制度設計，第19窟最為高大，18、20其次，17、16最小，可知是以19窟為中心，象徵開國皇帝拓跋珪；不過吉村怜認定第18窟是太武帝，第20窟是明元帝，已經違反左昭右穆的原則，而杭侃則說第16窟文成帝按昭穆排列，應在第20窟之西，現今移至最東邊，是因為西邊坍塌嚴重，不得已的改變。

西邊固然嚴重坍塌遺跡可見，但仔細尋思，昭穆是周代以來的宗法制度，若洞窟依此制度，則天子七廟，就應開鑿七窟，而且神主安放並無自大而小的規範，再說未登基的太子按理也不能入祖廟，故若認同第17窟象徵拓拔晃、18窟象徵拓拔燾，則昭穆制度實不能成立。

吉村怜在此之前，另與吉村子合著《中國美術旅．曇曜五窟》，說法與此不同：「第十六洞本尊釋迦佛像，五世高宗文成帝；第十七洞本尊彌勒菩薩像，三世世祖太武帝；第十八洞本尊盧舍那佛像，一世太祖道武帝；第十九洞本尊佛坐像，二世太宗明元帝；第二十洞本尊佛坐像，四世恭宗景穆帝。」由此可看出吉村怜說法前後有改變。

另外趙一德〈雲岡曇曜五窟的帝王象徵〉，認定16至20窟的帝王分別是神元帝拓跋力微、道武帝、太武帝、文成帝、孝文帝拓跋宏（元宏），這並不是從開國算起的五世相續帝王，恐怕值得商榷。由於曇曜稟白文成帝開鑿佛窟，即便文成帝生前仍未完工，但大佛與帝王的對應設計必早已確立；何況文成帝崩殂，是獻文帝拓跋弘繼位，造像若略過他而造下一即位的孝文帝，實難說服人。

再說第17窟交腳坐像是南北朝盛行的彌勒菩薩像，彌勒菩薩是在釋迦牟尼佛之後才成佛的「未來佛」，這用在文成帝生父，護教的太子拓跋晃，因與滅佛的父親拓跋燾反目遇害，故文成帝替自己父親，而曇曜為知己造像，以「未來佛」交腳彌勒的姿態呈現非常合理，交腳而坐不意味「江山初建，無暇安坐」，此窟不該對應道武帝。

第18窟立佛右小臂已斷，多數學者都認為象徵拓跋燾，這是從其身披特殊造型千佛袈裟，並以左手撫胸姿勢來判斷。袈裟鐫刻無數趺坐小佛，不僅從藝術造型來看是華麗的裝飾，也象徵《華嚴經．世間淨眼品》所言：「如來神力遍十方，十方諸佛皆悉現」、「一切十方諸佛土，入佛一毛猶不滿。」而由於太武滅佛毀寺，殺人無數，所以也表徵放下仇恨，同圓種智，如《法華經．化城喻品》所謂：「我等與眾生，皆共成佛道」。

另外左手撫胸則暗喻捫心自問滅佛當否？因為以佛教手印來看，並無此種手印。

試觀第16窟右手當胸，掌心向外作施無畏印，左手下垂作與願印；第17窟雙手崩壞，無法論定；第19窟右手作施無畏印，左手置膝，掌心向上但殘缺，掌中似有一條索，或意味可截斷眾生諸苦（按：石像被認為是寶生佛，與此也有關係，唐代般若共牟尼室利譯《守護國界主陀羅尼經》卷二云：「金剛結跏端身正坐，左手如前執衣兩角，右手仰掌名滿願印，此即寶生如來之印。」惟其右手手印不符合）；第20窟雙手雖缺損，仍可辨知是禪定印，唯獨第18窟的手勢罕見稀有，這用來對應一位非比尋常的滅佛君主，堪稱別具意義。

所以排除認定第18窟是明元帝、排除昭穆制度設計的可能、排除帝王斷代不相續等說法，還是以宿白諸學者的帝王序列可令人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