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廣才

在殺戮的時代，仁慈是高貴的勇氣。

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十日，美國飛行員查理布朗少尉駕駛B-17轟炸機「老酒館」，奉命對德國布萊梅兵工廠轟炸。任務雖然成功，但安全回航仍危險重重。

途中，「老酒館」遭至少十五架德國戰鬥機攻擊，機尾砲艙毀了，一側機翼嚴重受損，十名機組員，有一人陣亡，六人受傷，機長布朗一度昏迷，飛機直向下俯衝，幸好及時恢復意識，緊急拉起操縱桿，勉強讓飛機保持飛行狀態。

這時，布朗看見一架德國戰機朝他飛來，他想，「這下死定了！」沒想到，德機沒向他開火。飛機飛到他可清楚看到對方飛行員眼睛的距離，他看到對方向他打手勢，意思是叫他往前飛。他不知對方是什麼意思，但此時只能聽天由命。

敵機一路「護送」他們飛越北海，飛行三十二公里後，看著他安全降落在諾福克機場後才飛離。

布朗運氣很好，大戰結束，他光榮退伍。但這段遭遇一直在布朗腦中打轉，敵機明明可輕鬆打下他，為何沒開火？又為何護送他們回航？他想了四十四年，都沒想通。

一九八七年，他決定要找到當年放過他的德軍飛行員，以解疑惑。他在報紙刊登尋人啟示，「尋找一九四三年十二月二十日，救了我一命的人。」三年後他收到回信。

寄信的人叫法朗士施帝格勒，他是德國人，戰後移民加拿大，定居溫哥華。他正是那個救了布朗一命的德軍飛官。當年二十六歲，擊落二十二架敵軍戰機，是德國王牌飛行員。當時只要再擊落一架飛機，就能得到騎士十字軍最高榮譽。

當下，施帝格勒想到他的教官古斯塔夫洛德爾上尉在他出第一次任務時，對他說的話：「榮譽高於一切。如果我看到或聽說你朝一個跳傘的人開火，我會親手斃了你！遵守交戰規則，是為了你自己，而不是為了你的敵人。能保持這種遵守，才能讓你在戰爭中，保持人性！」

對施帝格勒來說，擊落一架幾乎失去作戰能力的飛機，跟擊殺跳傘的人，一樣不榮譽。

如今，兩個戰場上的敵人，因命運機緣在四十七年後奇蹟重逢。這時，他們彼此心中都是感謝，成了情感最特殊的好友。這兩位二戰飛官，在二○○八年相繼去世，前後相隔不到六個月。布朗活了八十七歲，施帝格勒活了九十二歲。（作者為格林文化出版社發行人、本文摘自《今天：366天，每天打開一道門》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