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廖淑儀

王家衛的其他電影，像在雨中躑躅慢行，斷續的對白、延遲的步調、感傷的情緒，慢慢發酵，彷彿望著望著就要長出記憶的黴菌。時間不斷延長，從三○到六○年代，從旗袍婀娜到華麗透著金屬感，喃喃自語關於時代的感慨、情感的墮落。

而《重慶森林》卻像突圍而出的小品，充滿都市的明快色彩，它不耽溺在時間的縫隙中，它在時間的輪軸上順向滑行，時空都落了地，明白說了一場擁擠城市裡的孤獨話語。

它的孤獨主軸是容易被看見的，林青霞與金城武分屬第一個段落的經典，販毒美女與甫失戀的少年警察，過期罐頭和情感的暗喻關係，晃影在龍蛇雜處、多元文化的重慶大廈裡；第二個段落的經典是，在梁朝偉失戀的屋子裡，有王菲墜入愛河的、證明式的祕密裝修。重新觀看電影，再不是溫習其中情節，感受那些失落有多深。對我而言，是再看一場過癮的電影，精湛的對白運用、音樂在何時響起、以及襯托故事裡的場景，是如何透過導演的鏡頭，被顯現出來？王家衛的香港，是怎樣的氣味？

重慶大廈的混雜性、多元性，透過犯罪事件彰顯了少數族群的弱勢地位，香港的一部分在這裡。許多人在一塊擁擠的陸地上爭著生存，在地人擁有支配的權力，少數族群擁有勞力與被奴役的身體。這些緊張密布在生活的細節裡，當我們看到了金城武失戀寂寞的內心，林青霞防衛甚深的豔麗外表，我們也同時看到這些少數族群的現實生活。

這在王菲的表哥店裡也同樣發生著，外籍雇員與香港在地人的和諧生活，一起笑鬧王菲，一起工作放空，王家衛鏡頭沒有特別流轉在他們身上，但他們就是特別的風景，你不得不去看到。

另外一個在地性是大排檔與市場，王菲每次拖拉菜籃經過的市場，梁朝偉總坐在那裡吃飯，十足的市井風情；還有刻意安排的梁朝偉住處，其窗外就能看到行人搭乘的電梯。人來人往的擁擠腳步，是用來襯托主角的內心，還是主角的活動，是反過來顯影這個大熔爐的非凡城市？

王家衛從不說清楚。

當然這無礙於我們看懂這部電影。這部電影容易懂，主角的獨白與戀物般地自言自語，把孤獨寂寞的主軸說得太明白。但這部電影好看，除了美學的完整性外，香港在地性的若隱若現，似乎更是一種巧妙落地生根的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