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訥
哈囉,你今天看鯨魚了嗎?法國南部小鎮的男女最近見了面習慣這樣招呼彼此。
十五公尺長的鯨魚王,在海濱躺成一道巍峨的海防線,就連死亡也聲勢浩大,這是一頭迷途鯨魚的最後尊嚴。即使大英博物館說,一九一三年以來,全世界已經有超過一萬頭的鯨豚擱淺,然而,對兩千多人居住的靠海小鎮而言,一頭窮盡畢生氣力游上岸的鯨魚,必定是一封大海捎來的信。
於是,男女老幼開始群聚在沙灘上,議論海中怪客的前世今生。有人說牠一定是貪食烏賊而被退潮的海水遺忘;有人說大概是回聲定位系統出了差錯,牠就這樣一路尋找走失的聲音找到了岸上;有人握著拳頭喊,一定是海水工業化以後連鯨魚都待不下去,如今死在這裡成為環境保護的啟示錄;還有人指著一本書說,鯨魚的祖先是陸生動物,遇到生死交關的時刻逃回岸上,是一種物種演化的鄉愁。
漸漸地,群聚在沙灘上的男女老幼耗盡了所有關於鯨魚的話題,開始咬著耳朵,談論起彼此的前世今生,放了一場長長的鯨魚假期。直到警方判定鯨魚內臟分解後產生的氣體,已經使牠變成一顆恐怖的鯨魚炸彈,緊急圍起了封鎖線,居民們才又心不甘情不願的從沙灘撤退回日常。
朋友告訴我,二○○四年,雲林台西的海岸也出現過一顆鯨魚炸彈。海灘上同樣聚集了一批好奇的居民,驚嘆自已畢生不曾如此接近一頭抹香鯨的死亡。聞香而來的攤商開始在凜冽寒風中碳烤香腸,手搖飲料,一直到成大教授將鯨魚運回台南解剖,離家太遠的鯨魚再也受不了寂寞,終於在台南市區轟然爆開。
那頭曾經躺在西部海岸的鯨魚,究竟想向我們傳遞什麼樣的訊息?隨著內臟爆炸四散,如今已不可考。只是有時候,我仍不免覺得那正是這座親愛島嶼的隱喻,在歷史演化過程裡,每一波曾經拍打上岸的浪潮都留下過不同的鄉愁軌跡,我們窮盡力氣追索那些朝四方發射出去卻再沒回返的聲波,失落了定位系統。然後,在各種僵固意識形態的腐敗、分解中,靜靜等待下一次內爆。
走,我們去看鯨魚。島嶼他自身,就是一封大海捎來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