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楊婕
麵包店重新推出蘋果乳酪,但我已經找不到那家店了。只記得從店面出發,經過台九線,半個鐘頭就抵達房間。我初次問起公路的位置時,得到鄙夷的回答:妳在這裡隨便走,到處都會碰到台九線。
半工廠背景,一籃籃麵包在街道邊緣曝晒,蘋果乳酪出現在小小的蛋糕櫃上端。我在店裡買過非常多蛋糕和麵包,譬如羊奶吐司、草莓布蕾、牛角奶霜,回到屋中就狼吞虎嚥地吃完。那座東部的房間像個開放的胃袋,於是我總是非常餓,每到深夜便突然想吃蛋糕。房間對著安靜的,重重的山脈,遠處有平房和塔台。那樣孤立的房間,彷彿能吞下食物,及食物以外的所有。隨時都靠著海。
那時候,我真以為「所有」是可以被觸及的,像一顆草莓或一坨奶油,拿起來,就能放進身體,把洞補滿。我分不清哪一條路屬於台九線,哪一條不是。借住的房間,大剌剌嵌在那裡,就像盡頭。不管走哪一條路都會撞上。
我第一次吃到蘋果乳酪,是在房間不遠處,冬天快過完的海岸。那天下午我打開紙盒,有人穿黑羽絨外套,坐在對面看我毫無防備地吃蛋糕。風非常大,一個女人往海邊走去,她步行的方式宛如一片葉子,歪歪扭扭,餓肚子的樣子。但是我也餓了,低頭吃蘋果乳酪,一口一口,凹陷下去,沾得到處都是。蘋果乳酪愈來愈殘破,吃完之後,我回到房中,忘記那個女人有沒有回來。
再去店裡時,蘋果乳酪已經停產了。在海邊吃掉的蘋果乳酪鑿出另一個更深的缺口。那間遠方的麵包店,終於變成了遠方。後來許多更加飢餓的時光,我都在想,那個女人,如果有一片好吃的蛋糕,就不會那樣走向大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