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碧華
開拔,縱是萬千美景當前,雲彩彷彿就輕柔撫弄在臉邊,也禁不住因為懼高而數度掩面驚叫。木柵滾落的「山難」記憶猶新,又再度不服輸的遠征海拔三千公尺大山,呵,也真要佩服自己勇氣驚人哩。
同行的崔西遠在洛衫磯做大老闆,百忙中擠出時間趕赴台北每一場大小之約,都是為了信守承諾。
又已半年未見,擁上前的駐足與凝視,讓我盡量舒緩激動而淡淡說一句,「啊,瘦了一些。」這句以瘦代替美的讚嘆,雖然難免有些俗氣,但久別乍見之後被如此一嘆,女人必然都會高興許久。
說來,崔西比我還懼高。
有一回我們去苗栗,因為路不熟而在山間東轉西盪,山路總是高低起伏,崔西每次一踩油門上坡,臉就漲紅,我當時不解她的害怕,還指揮她前後左右一番,後來看她臉色由紅轉白,方才知曉這善美女子不習慣表露情緒,只是一味按捺隱忍。
這回相偕前進合歡山,她必也不知大隊新手將登上山脊的陵線,否則她不會如此不問細節便雀躍邀我這同病相憐者同行。
陵線上,綠黃相間的茅草高過膝頭,掩住了窄小的山路,在海拔三千公尺,那雲彩觸手可及的神奇地方,我們兩個弱女子對前後左右上下的美麗風光,都無心、無暇也無膽讚嘆,只一勁低頭把腳步站穩,偶爾停下來喘口氣,也只是昏昏然,不知身在何處。
感謝原住民友人黑皮在我身後亦步亦趨的「護持」,大手知我膽怯的隨時扶上一把,大腳卻不解我心慌而率性邁步疾行。
不過,一路雖驚心動魄,辜負了山巒壯闊;但征服百岳之志,卻又光榮的踏前一小步。
崔西下山後就趕赴機場回美國,如此風塵僕僕,只為信守征服百岳的約定。
我向她的背影揮手,竟如此,如此的感到不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