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楊奕成
向來對於自己是個十足「數理白痴」很有自知之明。因此,國中時便抱著文科課本猛啃,當時成績雖未臻倒背如流的境界,不過與理科相較也算差強人意了。同學或許基於同情心吧,經過我座位時,常會拍拍我的肩膀說:「如果你生在古代,肯定會令人刮目相看!」聞言,我也頗有生不逢時的慨嘆。
當北區聯招結束,接到成績單以後,我想起在考前功名燈也點了,象徵聰明的蔥以及象徵勤勞的芹菜也拜了,便胸有成竹地告訴自己:「至少有私立五專可以讀的,安啦!」故而在登記分發以前,天天過著「少年不識愁滋味」的幸福快樂日子。
夢醒時分
登記分發那天,母親陪著我到現場,卻看到每所學校的窗口都貼上「招生額滿」的大字。與我「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考生,彼此面面相覷──有分發梯次,竟面臨無校可讀的窘境,這還是有聯招以來的頭一回。
群情激憤的家長遂決定帶領子女走上街頭,任憑毒辣辣的火球在身上打滾,也要前進教育部向官員討個交代。
明知大勢底定,扭轉實難,母親仍是陪著我踏上遊行的隊伍,期待「烏頭白,馬生角」的奇蹟會出現;但最終的希望仍是落空的。
那夜的晚餐,我端著白飯,想起開學在即卻不知自己將落腳何處,眼淚便不聽使喚,啪噠啪噠地滴落碗裡。
於是,那所大家口耳相傳的爛學校,成了我唯一的選擇,夢醒時分的滋味竟是如此的苦澀,我多麼渴望一切像風吹了無痕,從未發生過啊!但這是痴人說夢。
苦海掙扎
我因為不想讓左鄰右舍知道「真相」,從此天天早出晚歸,低著頭走在路上一定把印有校名的書包往內揹,手還不忘摀住制服上的校徽;然而,這種種的行徑只是掩耳盜鈴,無濟於事。
一次到三姨家作客,她小叔的孩子念的都是名校,因此飯前三姨特別叮嚀我:「稍等有人若問汝讀叼一間學校,汝著報一間好聽的。」順著三姨的指示謊報後,我的內心全不是滋味,那頓飯吃得宛如魚喝水,一點聲響也無。
又有一次,當我義正詞嚴地對念國中的弟弟說:「段考快到了,還不去讀書!」豈知弟弟竟老神在在地回我:「你不是很用功嗎?結果還不是念了個絕版學校。」此語一出,親友皆哄堂大笑,而我只有訕訕地轉身。
某個溽暑的午後,我讀著黃春明〈蘋果的滋味〉,內容描述男主人出車禍,使得原本困窘的家境更雪上加霜,於是做媽的狠狠對其子女說:「你爸爸撞成殘廢你們都看到了,以後你們每個人都要覺悟,眼睛都給我睜大一點。」如此的當頭棒喝,也把我從自怨自憐的世界震醒──我決定接受自己,重整自己。
慈航引渡
據宋代錢易《南部新書》記載,一名考生落榜後竟收到妻子寄來的詩:「良人的的有奇才,何事年年被放回?如今妾面羞君面,君若來時近夜來。」最渴望親人撫慰打氣的時刻,收到的卻是滿紙的不堪,與之相較,我是幸運多了。
我有頂著一身排骨、騎著舊鐵馬、冒著艷陽為我掙來昂貴學費的父親;也有默默支持、始終不讓我半工半讀,以免亂了生活次序的母親;還有幾乎把自己的家庭暫置一旁,鼓勵我踩著職校這塊踏板,尋思未來方向的壁玲老師。
我很清楚,當年若沒有他們的不離不棄,宛若慈航引渡,給掙扎在落榜苦海的我力量,我絕不會有現在的一點小成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