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與圖／林明理

也就是七點鐘的光景吧，耐不得屋裡的悶熱，甚至連鳴蟬也不見長嘯的時候，我度過了美好且奇妙的夏日與早晨。

好多個星期，除了偶爾來送信並用大嗓門兒呼喚的郵差之外，我散步時不曾遇見訪客。然而，自然元素卻教我在窗外最邊的石牆上看到了奇景；因為，晨風把一對小八哥帶進我的庭院，在那裡駐足。而後為了與牠們近距離接觸，我不得不渾身解數招待附近灌木叢中飛來的嬌客。

這真是意想不到，給我深刻的印象，令我欣悅。這對八哥額羽甚多，也不畏怯，友善而輕靈。此刻，正用喙足「咯咯──咯咯」親密地交談著，在我新栽植的金桔樹上又啄又跳。乍聽，音色嘈雜而無悠揚，但這兩兄妹性情溫馴可人，好像沉浸在無邊的幸福中……

細看哥哥頭頸的體羽。牠眼睛炯炯有神，一身黑色羽衣裡，竟有綠色的金屬光澤在閃動，且兩翅有白色斑。啊，這肯定是隻優質鳥！牠的膽子較大，音調激昂，站立時也會亮翅、挺胸，是酷勁十足的帥哥！而妹妹的羽衣雖不華麗，嗓子也低沉、粗厲，但始終信任並依偎著哥哥，正短促地、撒嬌叫了一聲「咯咯」。

在平靜的日子裡，牠們常棲息在電線桿高處，或成行站立在斜屋頂上；也常尾隨草地上的牛兒翻食些蚯蚓、螻蛄、蠅蛆或蟲兒，但大多棲在鬱密的常綠闊葉林或在樹上啄食榕果、懸鉤子等雜食。

據我了解，八哥在台灣原本是普遍的留鳥，由於受到野外族群的競爭及威脅，最近幾年在野外快速減少。農委會在二○○八年已將台灣原生八哥列為第二級珍貴稀有的保育類動物。

就在我小心翼翼、抓起照相機的一瞬，牠們嚇了一大跳。這時，太陽已懸在樹梢上照耀著。卑南的群山也繼續向天空噴出熱氣，眾鳥喧譁一番後便分散無蹤。而這對受驚嚇的兄妹也騰空飛舞一陣子，就四下裡飛走，不見了。

但奇妙的是，翌日早晨，這對兄妹又飛回不遠處。在夏光斑斕的大馬路上，我又找尋到了牠們來回散步的足跡。這景象使我莫名地感動並回憶起自己跟著小伴們在莿桐國小操場上來回奔跑的兒時。那個常在老榕下盪鞦韆、愛騎單車的女孩──如今已經過了多久了？那是多麼樸真的時代！

從那以後，在無數個蕭瑟或清朗的早晨，我喜歡從視窗眺望外界。對於那嚮往高飛之夢，沉思許久。我見過墾丁海灘上明淨的藍天，也見過阿里山上幻變多姿的雲霞。但台東的天空更加遼闊、更加親切、更加似我思慕的故里。而與這對八哥的不期而遇，當我注視著那令人看了總要產生幸福的感覺的親情，就像家鄉的眼，懂得我的微笑、悲傷與喜樂。牠們都是我的朋友。

每當我看到這對八哥鳥的身影，就像是風刮走了心的微塵，使我這個自小就離鄉漂泊的靈魂為之激動。要是沒有這些微妙的情感無數次細微地反映在我身上，激勵我、賜予我寫作的動力，我也就不知幸福的真義了。

因為，我們無法預測未來。但我知道，等過了今夏，再等幾個過境的颱風後，美妙的夏蟬聲終會嘎止，代之而來的落葉與秋風或靜寂的冬雪，也都有各自的表情與雅趣。因為，無論人的生命、水還是萬物的誕生或消亡，都是一種本然，是宇宙間不停轉化的結果，均是如此。

啊，生命的每一處風景，雖是無止盡地在空氣中閃耀，但微小的我，將以無限的深情定居於東岸。我還會有新的夢想、新的冀望與憧憬；也將繼續關注這對不斷撩撥我的好奇心的八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