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顏訥
剛搬進這條巷子一個月後,隔壁辦起了喪事。
我和隔壁阿婆的所有交情,都從垃圾回收開始。即便搬來台北三年,本日究竟應該回收塑膠還是紙類呢?比起花蓮整包丟上車的豪邁,至今仍舊是讓人困惑的事啊。於是,我總是在錯誤的時間,扛著錯誤的回收物,然後清潔隊大叔會無視我奮力擠出的娃娃音,以非常正確的態度說明我錯得實在離譜。
在對的時間遇上對的人,卻不能保證有對的結局,那是最無奈的日常。
好啦,扯遠了,讓我們回到對的話題。
隔壁的阿婆大約伏在巷口觀望許久,見我數次拖著滿袋挫折回家,抓準機會,如蝙蝠出穴,從暗處飛撲而來。
細妹喏,這些都可以給崖,下一回,崖幫汝收唩。
夾雜著濃濃客家海陸腔的國語,是絕少在都市遇見的風景,熟悉得令人想掉淚。不管你來自哪一個鄉鎮,一旦決意做個堂堂正正的台北人,最好把土土的母語和土土的衣服,打包好寄回老家。眼前這位小老太婆倒是滿不在乎,大方把故鄉的碎塊揉進話語裡,彷彿我理所當然就該聽懂。
承蒙你啊。
我以崎嶇艱辛的客語回應。阿婆聽了稍稍驚訝,點頭表示讚許,隨即一把搶過我手上的瓶瓶罐罐,扭身轉家。哐啷哐啷,滿滿一袋豐收的聲音。
此後,我們再無交談,卻總是能在對的時間撞見彼此,於靜默中完成換物儀式。接近垃圾回收日,我竟還微微地興奮起來,彷若回到小時候,日日在家門口和野貓玩耍的時光。即便暴雨,也要哭鬧著掙脫母親的手往外衝:「媽你不懂,我的小貓在等我啊!」
只是,幾次在巷口候了許久,也不見阿婆從暗處竄出的身影。幾天後,經過隔壁家的行人紛紛掩著口鼻,避開從門內飄出的濃烈臭息,疑惑著是哪種小動物正逐步分解自己,還諸天地。
又過了幾天,隔壁靜靜地辦起了喪事。
後來,再經過阿婆的門前,沒來由想起了波特萊爾的詩句:
「是的,你準會如此,嬌美皇后,
最末的聖禮後,
你就在盛開的花卉下,
骸骨之間霉化。」
五月的雨下過,隔壁圍牆上探出了一朵粉色夾竹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