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郝妮爾

人生有許多事都健忘了，不過有些事情卻清楚得如同被燙傷那樣，想起來的時候，總是一陣輕輕地顫抖。

其中一件事情，是關於深夜裡的熱可可。

小的時候，我不敢一個人睡覺。都要握著爸爸的大拇指才能安心入睡，要不就是貼著媽媽的臂膀。有天晚上，爸爸哄我入睡的時候說，等一下他要出門，要去「醫院」帶「妹妹」回來。我當時已迷迷糊糊漸入夢鄉，伊伊啊啊地說著晚安、再見，轉頭繼續睡。

結果半夜起床，看見家裡空無一人，開始嚎啕大哭起來。我哭得驚天動地，一路從三樓房間哭到一樓，發現連一樓外的車棚都空空蕩蕩，於是一路打開家門，哭到馬路上，坐在柏油路邊開始盡情哭喊。哭到有幾家鄰居的燈都亮了起來，我還是沒有停下來。一直到有一位白髮的伯伯走過來，問我怎麼了！

我們住在一條巷弄內，鄰居彼此互相認識。伯伯好像知道些什麼，就把我帶回家，客廳燈開亮，他泡了一杯熱可可給我喝，笑著說爸媽一會兒就回來，我喝著熱可可，兩腿在沙發上晃呀晃的，什麼擔憂都不見了。

後來有一段時間，我常看見那位伯伯騎著腳踏車在遛他的狗，每次看到我，都會笑咪咪地對我點頭，我時常在想：「他還記得我嗎？」一直到他家中的所有黑狗都過世了，院子變得空空蕩蕩，我上大學以後，再也沒有看過老伯伯騎腳踏車或散步了，心中隱隱覺得有什麼東西被剷掉了。回家時，都會故意經過伯伯家門，期待聽到狗吠聲，或者什麼都好。不過一次也沒有。

大學畢業以後，連家門外的巷子都變得冷冷清清。當時我們幾個孩子曾經在這巷子裡，玩捉迷藏、紅綠燈、鬼抓人……並且集體到某個朋友家吃飯。我們熟稔彼此家中的擺設，直到我們長大，這種魔法就失效了。好像注定得遺忘一些什麼，我們才能長大。忘記如何在巷子裡玩耍、忘記大夥不怕髒的分享一支冰棒，忘記一個孩子曾經在深夜裡被邀請回家，沒有任何目的，只是安慰她，請她喝一杯熱可可。

在我健忘的記憶旅程中，只要有這樣一杯熱可可，生命就不容易覺得冷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