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方秋停

大姐和姐夫長住德州，放眼盡是平原與荒漠，總覺得視線缺少憑依；一如我當年旅居佛羅里達，草原、湖泊雖然嫵媚，卻常想念高山的稜線。

年過後寒流再回，陽光轉弱，雲層堆積，斂藏收放間，雲下天空更加湛藍。親人難得聚會，便將車往南投開，四輪輕快，似亦感受出遊的喜樂。霧中田園、房舍靜寂，山嶺連綿，心靈與記憶一同被召喚。姐夫拿著相機拚命拍，恐怕錯過教人怡悅的景觀。大姐面向窗外，眼眸與睽違許久的山嵐相會合。車輪繼續登高，幾番彎轉，雲霧集於谷壑。山櫻一次次燃亮視野，霧亦喧鬧，好一個寒中帶暖的春天。

不記得上回何時入高山，回頭望，來路縹緲，樹藤相連，山丘厚積著高度，車輪賣力，耳內一聲聲剝剝迴響，屬於故鄉的壯麗景致，讓人心思再次被征服。雲與山相偎依，陽光適時加入旋又藏匿，自任何角度觀看，皆有超凡迷人氣象。和姐一同深呼吸，平地流淌的歲月，升至高空，便化作一朵朵亮麗雲彩。德州太乾燥，佛羅里達則過於溼暖，讓人心神無法具體凝聚，闊別過久，浮雲總算重返故林。

青青草原一片枯黃，綿羊與人群兩相對望，生機埋在地裡，天暖後大自然彩筆揮灑，青綠、湛藍將再對應。車再往上，幢幢民宿與密集墾闢的園圃占據坡嶺。開發與環保意識於高空交鋒，為了觀光傷害土地，一想到這心情頓時沉重！雲沉谷底，有的探出了頭，不看那些被指責的房舍，將視線上仰，距離天國較近的雲層果然清亮潔淨。

綿羊三五群集或獨行於灰撲草原，嚴寒是否已達極限？陽光是冷的，牧羊人顧守羊隻，上天則看管著寒暖。綠意去了哪裡，或許正於回來路上。櫻花與梅花相次開放，還有李花前來攪局，姐夫繼續狂拍，務要記住這片山巒。

車再往上，前往半山腰上的擺夷餐廳。山為屏障，雲為窗外靈活的布景，屋內則以紅灰線條為基調，當年滇緬游擊隊落腳於此，便於荒郊野嶺演繹留傳雲南風情。這屬於台灣地理的核心之地，非但是雲的故鄉，亦為遊子棲身之地。羊自嶺間翻越上天，成為遊走時空的良善身影，歐洲風情混合著偏鄉聯想，隱隱間似聞羊叫聲於雲腹裡鑽進鑽出……大姐自千萬里外飛來，短暫棲停後又將遠飛，雲於天空轉繞，他鄉與故鄉如何定義？

各色菜餚旋即上桌，「椒麻雞」躺在高麗菜絲上頭，去骨雞肉淋上特調雲南醬汁，外皮酥脆裡頭的肉鮮嫩多汁，口感微辣酸甜；「包料魚」將各種香料包進鱸魚肚子，下鍋炸至酥脆，魚肉有著特殊氣質；「當歸葉煎蛋」類似九層塔煎蛋的形式，蓬鬆軟嫩，而當歸氣味並不明顯：「錦灑」將豬肉屑加特殊香料快炒，食用時以高麗菜裹覆，類似平地吃的蝦鬆。

飲食為人與環境的存依與互動，大江南北地域雖異，巧妙慧心往往異曲同工。我喜歡以青蔬裹食的形式，因為包餡精采，用手抓起來吞嚥，別有一番野趣。「水晶凍」將豬皮與香料燉煮呈果凍狀、「糯米耙耙」則將長糯米與紫糯米合做成圓餅。姐直嚷著菜太多了，我則樂於蘸佐新奇醬料，或搭配蜂蜜、椰粉一口口品嘗，從中體會邊疆的生活。

最後上桌的「雲南汽鍋雞」極其豐盛奢華，燒熱的陶土汽鍋一掀開，便見雞肉與各類菌菇混融一起，香熱滋養似如宮庭中華麗的圓舞曲。啊，活躍林間野地的生靈以此般壯麗排場奉獻，舀進湯碗，一口口飲進肚子，便覺渾身暖熱，感覺窗外天空更藍了些，綠意正將回返草原。

飽食一餐，此行更具記憶與價值。陽光與雲頻頻交會，櫻花指引下山的路。美景取得不易，姐下次回來是幾時？又能看到什麼樣的景致？

四輪繼續轉動，雲霧於背後翻騰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