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喜歡甜食,但有幾樣例外,譬如太陽餅,成長過程,爸爸經常在周日開車載著我們從彰化市到台中上館子、看電影。當時台中市的鬧區大半環著自由路、中正路一帶,在自由路上附近聚集了多家出名的糕餅店,如太陽堂、一福堂、美珍香、麥思多、仕康佳等。在台中玩樂半天,回程我們通常會到太陽堂去買太陽餅。
彼時,太陽堂不似其他糕餅店,販賣各式蛋糕麵包,它只賣少樣產品,一是太陽餅,一是傳統訂婚用的喜糕和大的漢餅(俗稱大餅)。喜糕和大餅需預訂,現場只供應太陽餅,又分十個和二十個盒裝。
太陽餅餅皮多層,層層酥脆分明,最外一層帶點金褐色澤,咬一口後,餅皮宛若雪片掉落;張口將這些掉落的碎片用手心聚攏,再送入口中也是一樂,而被層層宛如白色花瓣裹住的麥芽餡,蜜而不膩,常是吃完最後一口後仍意猶未盡。這樣的口感擄獲我的味覺,也成為我對太陽餅的不二經驗。
但太陽堂的餅真正成為我人生中不可抹滅的記憶,在於它和我的婚事有關。我和先生準備結婚時,年輕的他,尚在攻讀博士學位,身上並沒有餘錢。父母親知道他的情況,在他前來提親時,幾乎沒有任何要求,連喜餅的品牌也無所求,但母親唯一的心願是希望我這個受寵么女的大餅是訂太陽堂的,因為哥哥姐姐訂婚都是選購這家的喜糕和喜餅。想來,這是為人母者不捨得么女婚事從簡,所做的小小堅持吧!
婚後,我定居在台北,母親從彰化來台北探望我時,偶爾也會幫我提盒太陽餅來。每次,我請朋友或同事吃時,都會特別強調:「這是太陽堂的喔!」感覺上好像是在宣揚一種正宗品牌,但對別人來講,或許太陽餅只是一個共名,不是專名吧!
後來,隨著各鄉鎮伴手禮的推廣,台中各地大量出現了賣太陽餅的店家,到處都吃得到,每家也都各具特色、各有名號,但我偶爾到台中,仍會到自由路的太陽堂買餅。太陽堂的左右都是賣同樣東西的餅店,但我們完全不會上錯門,因為顏水龍先生的向日葵壁畫就是最佳的識別,那時它也從原先被遮蔽,大氣地面對外頭的陽光。踏進店裡一看,太陽堂的產品並無多大改變,仍是那幾樣,也還是讓人吃後意猶未盡。
母親過世後,定居美國的姐姐,每年會回台中婆家一、兩趟,姐夫是台中市人,也是從小吃太陽堂的餅長大,因此,姐姐也都會順便購買一、兩盒送我。仍愛吃太陽餅的我,有時也會請她專程去幫我買餅,但總不忘吩咐:「吃不完,買小盒的就好!」只要接過太陽堂的橙色餅盒,就會聯想起我的成長、訂婚喜餅,吃起來的味道都是甜蜜的,而我也一直以為可以享受到這個滋味。
直到媒體大幅報導太陽堂的老師傅過世、手工製餅後繼無人、到後來的太陽堂吹熄燈號,我都只是有些惋惜而已。去年年底,我偕同姐姐要去高雄訪友,我請她從台中買些「好吃」的太陽餅當伴手禮。姐姐畢竟也算是「老台中」了,果然買了據她說,也是相當出名的太陽餅。她說因買了多盒,老闆額外多送她兩、三個,她要我試一個看看。我拿起一個,有點猶豫地說:「好大一個!」撕開塑膠包裝,咬了一口,立即吃到飽飽的麥芽餡,我說:「是在吃餡啊?皮怎麼那麼薄?」姐姐笑笑說:「你姐夫也這麼說!」
就在那時,我才恍然,有關太陽堂或我訂婚喜餅的味道,已經從此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