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店的市場邊,陽光充盈的轉角,開著一家小小的花店。
與其說是花店,其實只有幾坪大,簡單的木板隔出室內外,戶外的一排盆景全擠在人行道上,和賣衣服的攤位隔街對望。小歸小,路過的人仍常被那排顏色繽紛的盆花吸引,擺出戶外的全是朱槿。女主人露出笑臉,向顧客介紹花種,好像,她就是其中的一株花,懂得所有花的祕密。
她這麼的喜歡朱槿花嗎?慣常見到的鮮紅,一根長花絲筒巍巍突出於花腋,就像是靈山會上,釋迦牟尼拈在手掌的那朵微笑,朱槿花,是天地間的一株清供。
花店的女主人,當然也是個女兒,她喜愛朱槿花是有理由的。雖然,從小爸媽給她灌輸的是完全相反的道理。給女兒講道理的通常是母方,說啊,女孩子家個性不要太突出,考試只要維持前幾名就好,將來進入職場也不要強出頭,找個穩靠的男人嫁了。喔,依照爸媽的布置,她可能長成某種名字的玫瑰,或一大群聒噪的雛菊中的一朵,在夏日清晨浸潤露珠,但絕不會是朱槿。
她不知何時喜歡上朱槿花,在花園裡每見朱槿花叢,總要停下腳步,趁旁人不注意摘一朵鮮紅的花,拔出花絲吸吮依稀的蜜味。朱槿花盛開時是整叢綻放,當然也喧鬧,在她觀來卻像是個花園裡的合唱團,爭相跟還在青春保用期的女兒唱歌,來吸我吧,我最甜了。
爸媽對她的期待,顯現在她總要背負著的名字上。那時她叫做「怡君」,一點也不稀奇,是許多父母送給女兒的標籤。她一直不喜歡這個名字,有一次還跟爸爸槓上:「我幹嘛要等待一個『君』出現,還要『怡』他呢?」這是後宮三千嬪妃才該有的名字。爸爸肅著臉,很不以為然的說:「你的伯伯、二叔,還有誰誰誰家的女兒,不都取這個名字嗎?」爸媽那一代想法裡,那就是女兒家的定位。
後來,其實這個「後來」是經過許多年了,女兒才知道,她喜歡的花是植栽在盆景裡,獨自的一株朱槿,每盆朱槿都有自己的個性,顏色如此分明,她讀新店的女中的歲月裡,經常駐留在陸橋下的一個賣花的小攤位,想像自己是陽光充盈下的朱槿,從此她經過喧鬧的花叢已不再停留,不再去嘗花蜜,她甘願自己的獨立和孤單。
爸爸答應她:「妳如果不喜歡那個名字,等妳成人了,要怎麼改都隨妳吧。」但她有改名字嗎?雖然後來她開了這家花店,雖然她仍最喜歡朱槿花,雖然她始終沒有出發去找那個「君」,雖然在新店市場的邊角,陽光總充盈喧鬧,用力吸一口空氣,就可吸到蜜汁。
「哎呀,留著名字只是為了感謝爸媽生下我啦。」女兒這樣說,給顧客的名片印著「怡君花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