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暑大熱，不能再去祖孫愛玩的海邊，一不小心，人就烤焦了。

　中午遲遲出門，往烏來去，求山林庇蔭送涼。不想再吃台雞店，妻用手機查得「余烤魚」，入店點了「招牌烤魚」（高山鮮鱸烤後入椒麻湯浸煮）、「炒絲瓜」和「芙蓉豆腐炒肉末」，極好吃。店內牆櫃擺設許多音樂獎盃，細一看方知此店乃歌手于冠華所開。一名年紀頗大的女侍，人極和藹，竟是于媽媽。

　吃飯至一點多，于冠華忽出現，在店中自彈鍵盤哼唱起來，唱泰雅古調、唱流行歌，唱至林憶蓮〈聽說愛情回來過〉，滄桑至極。唱罷，在陽台上看山景，于冠華恰好出來，我說從前都不知道您是原住民，臉白又斯文，他說父親是山東人。後來和于媽媽聊天，我跟她說，我阿母和她一樣都嫁給了外省老兵，我問她們夫妻相差幾歲，她說十六歲，我說我父母相差十九歲。于媽媽不會說台語，只是緊緊握著我阿母的手。一直說以後有空可以常來吃魚，──她和我阿母都是那個時代下嫁給外省人的婦女，她為了她兒子，六十五歲了還不斷呈現和付出只有自己開店才有的熱情和親切，招呼著每一個進門的客人，我感動到幾乎以後要把所有認識的朋友都找來吃魚，何況是真的非常好吃啊！

　吃罷，到烏來，熱不可擋。張小嚕得知有小火車，滿路嚷著、盼著要坐，穿過烏來老街，走至台車站前，竟見一公告寫著：「豪雨過後邊坡有危險之虞，小火車暫時停駛」，張小嚕失望溢於言表，嘟嘴負氣，然不敵暑熱，不久昏沉睡去。我趕緊回停車場開車，接得全家，直往烏來瀑布開去。到得瀑布，張小嚕午睡仍未醒，索性直往深山開。

　車過小隧道之後，兩側山聳斧劈削立，樹密林深，深谷深碧，河石磊磊青青，深山絕谷，景色幽美不可言傳。車經信賢、福山部落，抵「北一○七縣道」盡頭，馬岸部落。已然山窮水盡，沒有柏油路了。

　張小嚕忽醒轉，我們全家便下車，進馬岸部落一家敞開三面的餐廳，買鋁箔包飲料配科學麵，和泰雅族人一起觀看電視裡的新聞報導。部落族人忽接二連三出現，掏出錢來，遞交餐廳老闆娘，老闆娘收錢後逕翻查、登記紙上，我原以為是簽六合彩，等付過飲料錢，才發現是鄰長老闆娘正登記著部落出遊名單。

　過一會兒，有一老婦走來，原在一旁和我們一起看電視的中年婦人忽問我阿母幾歲，我幫忙回答七十三（我阿母連自己歲數都搞不懂的）。她讓我猜老婦人幾歲，我猜八十五，她說已經九十歲了囉，是她的姑姑。老婦人臉極白皙，捲髮，氣色絕佳，走起路來靈活自如，完全不像九十歲模樣，膚色也不似原住民。老婆婆只會講一點點國語和台語，只通曉泰雅語與日語，說話時非常有氣質。我問中年婦人，老婆婆是原住民嗎？她答是，說老婆婆的兄弟姐妹臉都白，但生下來的小孩卻都黑。我說，可能是荷蘭或葡萄牙混血的後代，也有可能是傳教士的後代。

　我讓張小嚕、我阿母和老婆婆一起拍照，張小嚕坐在老婆婆左邊小板凳，我阿母則站在老婆婆右手邊，我阿母難得站著和人拍照，因為她的輩分在我們家族已經是最大的了，但老婆婆大她將近二十歲，站著拍照也是理所當然，只是我阿母一站在旁邊倒真像個孩子似的。

　這是一張很珍貴的祖孫照片，裡頭有歲月的久遠與新鮮，也有世代的關照與接續，更有台灣族群的並列與融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