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適逢梅雨季，本應美好的日子被忽焉不定的雨勢給打亂。烏雲戲玩天際，一會兒陽光一會兒雨，造成心情及行動的複雜與不便。

佳節按例總要慶祝，傍晚時仍聞間歇雨勢滴滴答答，於地面泛起一圈圈漣漪。車於巷道中彎轉，不同之前多往人多的餐廳擠，今年改到一家隱身巷弄的歐式餐廳。紅色招牌挺立細雨當中，住家改裝的餐廳庭園排列著盆栽，走上階梯推進門，進入深紫紅色氛圍，牆上掛著各式畫框，一幀幀人像訴說著各種故事。架上排列著酒瓶及小擺設，搭配鵝黃色系桌椅，感覺舒適溫馨。

室內僅容二十多人，我們預約的位置就在門邊，小方桌排成一長列，六張椅子兩兩相對，公婆坐於窗邊，一旁櫃裡擺滿了酒。婆婆鮮少至異國風餐廳，顯然有些不習慣。今天她穿著紅花上衣搭配白色直筒褲，鮮麗的口紅映出奕奕神采，怕熱的她額頭上微冒汗珠，公公體質畏寒，如此空調對他而言剛剛好。Kyle和Karen與我及H相對，三代難得聚首，於此微雨的母親節共進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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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公和Kyle點了普羅旺斯酥皮雞、婆婆點香料烤羊腿、Karen選西西里香料方塊牛排，H和我則點明蝦干貝燉飯和燻烤鮭魚。之前聚餐多到吃到飽餐廳，一進門未坐定便相互催促著去取餐，大圓盤匆匆堆滿菜餚，涼拌和熟食互擠，炸物與勾芡混在一起，撈本搶食的心態讓人瞬間化身餓狼，頻頻起身、前攻，完全喪失了理智，即便對坐一起卻各自忙碌，徒讓腸胃飽脹難受。

眼前情況便就不同，輕柔的音樂流洩耳邊，全家人安坐聆聽公公說起他當年遠赴歐洲的情況……

開胃菜上來，小盤裡弓形湯匙盛放著精緻開胃菜，如豆腐般的白淨乳酪夾著青綠九層塔及紅番茄，佐著微酸醬汁小杓入口，滑軟新奇滋味提醒著味蕾……，空著的胃稍安勿躁，今天晚餐要留給眼睛和舌頭多一些時間，相互觀望品嘗神情，似同經歷一場小小的冒險。

婆婆習慣料多量足的烹調與用餐形式，這樣丁點淺嘗對她而言如玩笑亦如小孩扮家家酒。此刻雖無飽足感，食欲卻全然被挑引起來，幸虧熱烤的香蒜麵包及時上桌，鮮甜蔬菜濃湯也跟著出來。湯濃稠，洋蔥全然融化，只留一條條透明形骸表明存在，黃濃湯汁裡還有什麼？如饞貓般拚命舔舐著湯匙，未及交換感受碗已見底，那滋味無從查考，可遇而不可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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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來不吃洋蔥的Karen今天亦將湯喝完，胃暖熱了，公公忍不住要再分享他的歐洲行旅──七○年代出國是何等奢華之事，那趟旅遊讓他獲得重生。那年公公年近四十，為生活打拚了二十多年，此行是他的圓夢之旅，從平日奔走的灰暗巷道，飛往那傳言中撒滿陽光，草原如茵的遠處。那是一片永存心中的綺麗記憶──藍色湖泊以及貯藏葡萄園旁的酒窖，連綿於墨綠葉脈下醞釀出的醺香，讓人不飲也醉！

沙拉盤內幾片萵苣依偎著青芹、紫色高麗菜點綴其中，起司粉散撒，柑橘千島醬澆淋出清爽甜味。刀叉合成和平日不同的進食姿式，回憶因此也有了新的角度。

公公不懂英文，遑論德法語或西班牙文，因為不懂，踏出國門所有符號、聲音，含括更多想像──高挑身材、顴骨突出及那綿軟快速、彈跳串連的語言；巴洛克建築、畦畦花田、一張路邊無人乘坐的涼椅……。一趟旅行，一輩子記憶，公公視野被打開，眼睛亮了起來。從此他愛上牛角麵包、奶油肉桂、喜歡一切那年於歐洲體會著的滋味。白髮稀疏，腦海裡的歐洲印象仍然晶亮，每當眼前景物與當年相仿，便讓他想起那趟奇幻旅程。公公津津樂道，透過一次次回想，似又找回實現夢想的熱情！

而那趟歐洲旅行，歡喜之外實也揚滿冒險，公公將盤纏遺忘在前一站飯店，原以為不可能找回，清潔婦竟然拾金不昧，公公狂喜之餘便將之換成禮物送給家人──婆婆的勞力士、H及小叔的皮衣及亞米茄表便是這樣來的。那表至今靜躺抽屜，撥轉搖晃，便又滴滴轉動，轉回當年的喜樂時光。

焗烤奶油白菜入腹，酥皮雞上桌，六雙目光全部聚集，那雞似受著特殊禮遇，適中的火侯烤出完美神采，下方圍佐的焗烤馬鈴薯泥是為細緻舞台，沾醬盛放旁邊，為即將展開的吃食提供絕配。公公以刀輕切，鮮嫩肉質連著湯汁自棕色脆皮裡綻出，他忍不住切分讓大家一起品嘗。而後牛排及燉飯也跟著上來，手掌般大小的明蝦去殼露出粉色身形，頭頂著烘烤適中的暗橘色霞冠，斜立於干貝砌起的樓台，幾條酥炸牛蒡如凝香彩帶，視覺及口味更為豐美。方塊牛排疊置盤裡，鮮汁醬料流淌其中，一點點炭烤痕跡掩映紅肉，幾點羅勒為主的綠泥沾醬環繞，青葉裝點，黃色醬汁覆在頂上，Karen也學著分享，半推半就中，一家人口腹相互謳歌，全然獲得了滿足。

婆婆的烤羊腿最後上來，刀刃畫過，皮連著肉被攤開來，迷迭香、花椒與羊肉混合的香氣翳入鼻息……，想那醬汁如何扣入羊的肌里，褪去羶腥，相互煨出香醇。婆婆忙著將食物分出，直要兒孫們多吃些！

微甜白酒帶著清新果香，杯影輕輕晃搖，一旁酒櫃於公公朗笑聲中幻化成置藏城堡裡的酒窖，記憶裡的葡萄藤自公公口中一葉葉長出，與窗外扶疏的花葉接連，今夜微雨，於這溫暖的小空間，經由食物傳遞，我們似見著那年的地中海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