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客廳永恆處於一種雜亂的狀態,桌上總有些零食甜嘴散放,比如喝到一半的養樂多、咬過幾口的麵包。擺設毫無風格可言,曾經租給眼科而留下的眼鏡櫃用來放置電視音響,鄰居棄置略掉漆的紅沙發,老家留下的木頭櫥櫃在一側收納雜物,不新不舊,不東不西,不髒不淨,人與空間之間形成一種長期的默契,有人不定時收拾,有人又忘了物歸原位,讓這裡不至過於紛亂,卻又說不上整齊。空間之所以如此,我想與家中持續有新一代出生有關,這裡永遠不缺孩子的聲音。在這樣雜舊的空間裡,生命得到延續。
二樓有一張圓形大餐桌不定期出現新菜色:先是小阿妗用家裡的大鍋鼎熬煮整晚,至湯液濃稠的咖哩,為配合家中老人小孩,降低辣度。幾年後,越南春捲登場,大阿妗以新鮮檸檬搭配沾醬。近來,阿婆為南非孫女婿準備鐵板燒,在台式圓桌上擺放刀叉。我的家人慣於移動,從他們的祖輩即是如此,來自客家、越南、印尼、南非、阿美族、泰雅族,最終交會於此。有時候移動與流浪未必是自願,卻也未必全然被動;因為這些移動的歷程,我家成為聯合國。
我家不僅是我家,似乎也是台灣部分家庭的縮影,這裡不只存在一種聲音、一種氣味。於是,我跟隨「我們」移動的軌跡、遷徙的腳步,從遺失的細節裡試圖返回錯過的場景。攪動時光的水流,重訪故地,但我依然只能沉默的看時間再次過去,只好以筆畫下他們的影子,讓遺憾留在原地,成為影子反身的光。
一個以「家」為核心的書寫,卻在離家之後開始,不僅止於家人遷徙的足跡,也記錄了我自己的移動。離家後遇見的人與事,讓我尋回返家的路。感謝我認識的越南姐妹,妳們讓我理解作為一個女性該如何堅強,〈織〉一文的越南文版將獻給妳們,也企盼台灣社會能真正認識越南及其他東南亞文化;感謝華副主編憶玫姐,給我一塊耕耘的園地;感謝唐捐老師,帶我走出第一座迷宮;感謝玉山社魏姊和編輯明雲,讓我加入你們的台灣故事;尤其感謝阿盛老師,告訴我土地的故事是寫不盡的。特別感謝我的家人,這本書不屬於我自己,跨越海洋陸地、天堂人間,我們一起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