懺者：懺其前衍；悔者：悔其後過，

永不再犯，故稱懺悔。

——《六祖壇經懺悔品第六》



黃美玉，四十歲，坐在被告席抬頭看著法官背後的天秤壁飾，心中百感交集。律師說今天是最後一次開庭，十天後宣判就將決定她命運。一審，判她一年四月徒刑，沒有緩刑，必須坐牢。上訴二審，她認罪，只求法官心中的天秤可以傾向她這邊，她心中默念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祈求：「不要判我坐牢。」

黃美玉是售車業務員，被汽車公司控告侵占五輛轎車售車款，未經主管允許，擅自給二十三輛購車車主太多優惠價格和贈品，致公司損失二百二十五萬元，涉及背信罪、侵占罪。

頭髮灰白戴金框眼鏡的法官問：「妳和前夫為什麼結婚兩次，離婚兩次？」

「因為……放不下。」

她放不下對他的感情，他對她挨告卻只應法院要求，寫了一張「本人收到黃美玉七十五萬元」的證明單。

「妳，一個人帶著兩個小孩，這麼做值得嗎？」

「我……」她哽咽：「我……捨不得。」她給前夫七十五萬元換取孩子的監護權。為了籌錢，她豪氣地打折賣車，侵占售車款，東挪西補，錢坑愈補愈大。

「妳娘家有沒有辦法先借妳錢。」法官說：「讓妳與公司和解，這樣量刑可以輕一點。」

「沒辦法。」她說：「我父親和哥哥是我的連帶保證人，公司已經查扣我父親在台南鄉下的一間小屋，拍賣六十萬元，親人見到我都躲得遠遠的。」

她聽到細細啜泣聲，回頭向坐在旁聽席的十一歲女兒招招手，示意不要哭。

※※※

法院評議室裡，三位法官討論黃美玉的案子。

「一審（地方法院）用連續犯認定侵占和背信兩個罪，判一年四月，不妥。」

灰白髮法官斟酌了許久：「刑法現已改採一罪一罰，可以改成每一次侵占罪判三月，每一次背信判拘役三十日，綜合起來定執行刑仍為一年四月，如此一來，她就可以易科罰金，不用坐牢。」

兩位法官直點頭，認為用法量刑皆十分妥適，兼顧情理法。

一年四月即十六個月、四百八十天，易科罰金一天一千元，共四十八萬元。黃美玉只要繳交四十八萬元即可不用坐牢，不會和子女分離。

三人隨即討論其他案件。

正午的陽光穿透拱形玻璃射進評議室，照亮了攤在評議桌上的文件，灰塵在光束中盤旋飄浮。

※※※

「這樣也不妥。」評議結束前灰白髮法官又拿起黃美玉案的卷宗。

兩位法官相顧愕然：「哪裡不妥？」

「她為了不坐牢，為了不要和子女分開，必須先籌四十八萬元繳交國庫。」灰白髮法官說：「以她目前搬回台南娘家、當售屋仲介的基本薪收入，溫飽尚有問題，哪有錢籌四十八萬元？豈不又逼她上梁山？」

「是啊，這等於國家中途伸手攔截了汽車公司應得賠償，排擠汽車公司受償的優先順序。她有錢應該先還汽車公司，爭取和解機會才對，不是先繳給國家。」女法官說：「我們的一番好意，反而差點害了她。」

三人不約而同地凝視光束中飄浮的微塵。

「再給予緩刑，附帶條件緩刑。」庭長斷然下了裁判：「以每月還汽車公司五千元為條件，緩刑三年。」緩刑即不必立即執行一年四月徒刑或易科罰金，只要黃美玉履行附帶條件，每月還錢，三年後即可免刑。這樣，對被害的汽車公司有交代，也給黃美玉緩衝時間。

三位法官都笑了。

※※※

手機鈴聲響起，黃美玉心中忐忑地接聽，原本緊蹙的雙眉霎時舒展。

「會的，我一定改過。」她幾乎喜極而泣地說：「這是菩薩給我的機會，我不敢再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