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唐詩話〉,有此妙文:元稹、劉禹錫等在白居易家閒話,商定要各作一首懷古詩。劉禹錫以〈西塞山懷古〉先拔頭籌,詩中有「人世幾回傷往事,山形依舊枕寒流;而今四海為家日,故壘蕭蕭蘆荻秋」幾句。
白居易讀罷,由衷讚嘆道:「四人探驪龍,子先獲珠,所餘鱗爪何用邪?」當即罷唱。白香山此舉,實乃胸懷曠闊,還可為「適可而止」作最佳注解。
中國的科舉制度雖有諸多弊端,但在封建專制的鐵幕下,也還算是讀書求仕的一條「明路」。發奮苦讀,死記硬背,寒來暑往,鍥而不捨,中規中矩之士無不嚮往之。唐朝孟郊有一首〈及第〉詩:「昔日齷齪不足夸,今朝放蕩思無涯;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其中痞氣、怨氣和霸氣,三味十足。
讀了此詩不禁聯想到唐末造反的黃巢,進士不第,憤懣尤甚,遂有更出格的詩句:「我花開後百花殺!」
閒翻古人詩卷,蘇東坡的〈驪山〉映入眼簾:「功成雖欲善持盈,可嘆前王恃太平;辛苦驪山山下土,阿房才罷又華清。」
二十八字,無一冷僻奇譎,幽幽吟誦,詩中寓意竟如呼嘯的箭矢,畫過千年時空,將當下浮華金身戳得體無完膚!若給「阿房才罷又華清」那一句作注,只用「折騰」二字足矣!
以「大斧劈皴法」描繪雄奇山水、用簡勁爽利的線條勾勒人物的大畫家李唐,是宋徽宗欽點的宮廷畫師。金人踏破汴梁,徽、欽二帝被掠,李唐也在其中,但他冒死逃出。
宋高宗定都臨安,李唐流落街頭賣畫為生。可那時已流行秀媚艷麗的畫風,李唐賦詩感嘆:「雪裡煙村雨裡灘,看之容易作之難;早知不入時人眼,多買胭脂畫牡丹。」末一句本是悽涼無奈之語,卻被後人拿來枉自炫耀,只知香膩不知酸楚,著實可嘆。
元好問是中國金末元初最有成就的作家和歷史學家、文壇盟主,不僅詩詞功底深厚,而且自稱「詩中疏鑿手」,他在兵荒馬亂之世寫了一部不朽的詩評《詩論三十首〉。
其中幾乎概括了漢朝以來的各種風格與重要詩人,所有的點評均濃縮於七言詩句之中,見解獨到,文釆斐然,「以詩論詩」重繼杜甫風範。且看:「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淳」、「劉郎也是人間客,枉向東風怨兔葵」、「朱弦一拂遺音在,卻是當年寂寞心。」那一年,他才二十八歲。
大才子徐渭,晚年以賣畫為生,但從不為當政官僚作畫,他有一首題畫詩〈墨葡萄圖〉:「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筆底明珠無處賣,閒拋閒擲野藤中。」看似題畫,而滿腔悲憤躍然紙上!
一般來講,古代文人常以詩書畫搭配,三位一體,他在畫中宣洩了憤世憂傷之情,我們卻落得養心養目,擊節三嘆。時代的差別就是這麼不講理,可憐徐青藤的疾苦啊。
清朝後期能出現有膽有識的龔自珍,實屬不易。他不是讀死書的腐儒,從青年時起便異常敏感,深刻地意識到封建王朝的嚴重危機。「秋氣不驚堂內燕,夕陽還戀路旁鴉」、「避席畏聞文字獄,著書都為稻粱謀」。
他留存的詩詞近八百首,絕大部分是中年以後的作品,內容主要是「傷時」、「罵坐」。以七言絕句為大宗。其〈己亥雜詩〉振聾發聵,不受格律的束縛,自由運用,衝口而出。「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我勸天公重抖擻,不拘一格降人才。」這些詩句流傳甚廣,耳熟能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