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我們創立的趨勢科技公司在日本上市，我們與櫻花訂下了盟約，每年三月底在東京開股東會。年復一年，有時櫻花含苞，有時已經盛開，總是在粉嫩的春天氣息中慎重地報告公司營運成果，然後追著櫻花在日本各處旅遊。

今年三月中旬，日本關北大地震、大海嘯，隨之又有核電廠危機。住在東京的各國使館紛紛撤離，賞櫻旅遊團止步，相隔僅兩周的趨勢股東會是否照常舉行呢？親友、同事與投資人紛紛詢問。

我問：「今年櫻花開不開呢？」盡管有輻射塵的疑慮，櫻花並不畏怯，我們為何猶豫呢？

飛往東京的班機上，我與擔任執行長的妹妹是唯二的外國旅客，其餘不到四成的座位都是歸鄉的日本人。

夜晚的東京繁華減半，沉靜當中有一股肅穆，好不容易才找到依然營業的宵夜處。居酒屋裡不再喧囂，刻意壓低的聲音娓娓訴說地震當天的惶恐，交換彼此艱困的回家經驗。習慣了經常有地震的日本人，不輕易中斷日常行事，地震當時仍是上班時間，幾分鐘驚恐之後，原還打算繼續會議呢！聽到解散的公告，才知道非比尋常。每日載運上億人次的電車安全自動停駛，千萬人在街頭想方設法回家。同事有的穿著高跟鞋走了四個鐘頭回到家，還得攀上沒有電梯的三十八層樓；有的幸運買到自行車騎回家；更幸運的是開車上班的同事，但是也花了兩三倍的時間才到家。

我們到達東京的第二天早上，就在新宿的凱悅大飯店會議室舉行股東會。董事們到齊之後，玩起大猜謎遊戲，今天赴會的股東會有多少人呢？往年至少上百，今年會有幾成？悲觀的人說四五成就很好了，樂觀的人說至少七八成吧！

魚貫上台之後，往台下一張望，哈！樂觀的人贏了！

當了十年日本上市公司董事長卻還不會說日文的張明正首先上台致詞：「我們如常舉行股東會，以表示我們對日本的信心和尊敬。」接著報告的執行長捨棄專長的科技語言，感性地說：「今年的櫻花照常開，而明年會更繁盛，正如我們的業績！」

往年總有許多股東提出令人為難的問題，今年一切提案順利通過，還有人特地舉手發言，表示感佩。會議兩小時就結束，賓主盡歡，不一樣的時機、不一樣的股東會。震後的東京人的沉靜，令人忍不住心疼。

聽說如今台灣的日本料理店已不再進口日本來的生魚片，但是東京人並不擔憂，他們信任政府，信任店家，築地的壽司店照樣擠滿饕客，只是少了觀光客。熟識的小店廚師見我們坐下，深深一鞠躬

：「這樣的時刻還特地光臨。」我們回敬一鞠躬：「這樣的時刻特別懂得珍惜！」

天地變色，滄海桑田，人間種種卻照常進行，未免有些荒謬的感覺，但是也唯有如常的行事，給人一種安心的感覺。電車照駛、櫻花照開、生意照做、紛紛擾擾都照常，改變的也許只有看不到的人心，隱藏入潛意識當中吧！

（本專欄隔周二刊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