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年來，我一直很佩服一個歸國的學長，他溫文儒雅，有為有守，尤其寫得一手好文章，那文字及觀點有股穿透力，彷彿拉我回到逛牯嶺街的美好歲月，雖一無所有，卻又豐盈滿足。

有一陣子，我深深迷戀著他、仰望著他而無法自拔，卻愈望愈覺得無力感。他的個性很沉默，身為公司核心樞紐，雖剛正不阿的固守崗位，但產業不景氣若此，他除了嘆氣，還是嘆氣，偶爾還會蹦出一句：「乾脆告老還鄉。」讓人不知如何接腔。

相對的，最近遇到一個和他同年的男子，卻看到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思維表現。這位新朋友，文采不那麼豐富，風度不那麼迷人，但鬥志昂揚，渾身上下充滿拚搏的氣概。

中年轉業，聽來像柴可夫斯基的悲愴交饗曲，加上自尊心作祟，少有人能保有年輕時開疆闢土、再拓新局的氣勢。只有這位新朋友，雖也年過半百，但從不自我設限。甚至有一天還跟我說，如果現在待的公司關門了，他就到大陸去賣汽車：「你看，北京、上海，一條條大馬路開得多寬，多漂亮，至少可以再擠進一倍以上的車子。」

他說，只要服務好一點，賣車是件有趣而能增長智慧的工作。這倒讓我想起十年前有一次碰到他，堂堂大導播，開的幾乎是解體車，輪子雖還在動，但車蓋快掉了，玻璃少一塊……，偶爾還冒出可怕的黑煙來，我禁不住要他趕快送到廢鐵廠去，並答應送他一輛二手車。

這位朋友只一逕的呵呵笑，兩個月後，開到只剩輪子，去賣了三千元，才告訴我：「我就是要開得像廢鐵似的，才能徹底瞭解整部車的內外結構。」為什麼要瞭解這樣多，又不是轉行去當黑手？！

但如今想想，拿出這本事來對付中年失業卻恰恰好，「一技在身，勝過家財萬貫」，這位轉什麼行都不曾遲疑或畏懼的男子，實在令我佩服。

不知不覺中，他的單眼皮竟也變得可愛起來了。人一有專長，即便不是揮軍萬馬出征，只是固守一方，都能讓自己氣象一新，顯出一股與外型並沒有太直接關係的帥勁來。

時代創造中年，中年也可創造時代，哀哀叫的那些老想和頭家說「再見」的人，何妨學學這男子，只要地球還在轉動，絕不輕言告老還鄉。